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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轲是蒙着眼被带上山的,所以下山时并不顺利,他揣着手榴弹,凭着直觉,连滚带爬地翻了几座山后还是找对了方向。
他先是潜到与李焕之告别的那间庙宇,准备先避避风头。正当他谨慎地在附近查看是否有风险时,意外发现了一座新坟,那简陋墓碑上的名字,立时灼痛了他的眼睛——这正是李焕之夫妇被草草合葬之处。
他眼中浮现出李焕之清瘦的脸庞和凝重的神情,自己亲口立下的誓言立时在耳边回响:“为了您和舍命要救我出狱的郑爷,我一定会杀了这个刽子手,为你们报仇!”他面朝坟墓磕了三个响头,转身毅然离去。
晏轲连夜潜回了县城,好在交城大部分是山区,他凭借细致的观察,利用复杂的地形绕过了鬼子、伪军设的哨卡,途中有惊无险,倒也没遇到什么障碍。
他回到临时住处,发现屋内与他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许是侯二虎他们的出现,让鬼子觉得威胁主要在山里,并没有想到“杀手”就在城内。
这次遇刺,使得木村俊树重新审视了县城内的治安状况,他改组交城傀儡政权,由部分县士绅组建维持会,着力强化治安、筹措与情报等,伪军、警察鬼子宪兵全天候轮番巡逻,遇到可疑人员立即逮捕,稍有抵抗,格杀勿论。
由于第一次行刺失败,晏轲知道木村俊树有了防范,因此,虽然他现在手上握有两枚手榴弹,但行刺难度甚至上升到了不可能。他除了耐心等待,没有别的方法,盲目出手,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他目前已经身无分文,而要想刺杀木村,自己先要生存。同时,他隐隐感觉到这个临时住所已不再安全,迟早会引起鬼子、伪军或警察的疑心和注意,他需要立即换个住处,并且临时安顿下来。
晏轲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在一家杂货纸张铺谋了份差事,他现在刮了胡子,换了衣服,与原先判若两人,但在交城,认识他的人有不少,特别是神探张那帮警察,对他可是刻骨铭心。
身临险境,心牵重任。他不得不一改张扬性格,选择谨小慎微、低调做人,但强烈的复仇心又让他屡屡不顾安危、抛头露面。他借送货之机,不断观察踩点,苦思接近木村的良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一天,晏轲走过一条街,看到不远处十来个统一着装的女人反复排练着十字步,看起来像是秧歌队,几个行人稀稀拉拉地在观看,不时发出哄笑声。一名汉奸正朝着一领队模样的眼镜男不断训斥:“让你找跳秧歌舞的,你他妈找的全是跳贴面舞的,让武会长的脸往哪放?!”那眼镜男唯唯诺诺,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秧歌队里的一个化了浓妆的女人忍不住了,杏目圆睁,指着汉奸的鼻子骂道:“李麻子!你说谁跳贴面舞?你老婆贴面舞跳得好,你怎么不让她来?!”那李麻子立刻换了口气,陪笑说道:“王太太息怒,我也是心急,谅解、谅解!”
另外几个女人也叽叽喳喳,把李麻子一顿数落,那王太太把手中的纸花道具往地上一扔,道:“让老娘来帮忙还挑三拣四,老娘不干了!”李麻子连忙好言相劝:“过几天就要表演了,搞砸了的话,大家都要完蛋!”
晏轲听闻心中一动:表演?那木村中国话说得那么溜,很可能会偶尔看戏,如果混进秧歌队上台表演,或者打打杂什么的,岂不是接近木村的大好机会?他按捺出自己的兴奋,假意兴致盎然地驻足欣赏起来。
晏轲的家乡是“晋中秧歌”的发源地,男女老少都多少会哼唱两句,“依儿哟、呀得儿丢、衣打去、晦得儿……”这些调子他耳熟能详,逢年过节,大小秧歌班子和平民百姓跳起欢快的“秧歌舞”,更是热闹非凡。
“秧歌舞”讲究形神兼备,而这群女人跳的“秧歌舞”懒懒散散、拖拖沓沓,让人看后觉得滑稽可笑、生无可恋,尤其是其中几个浓装艳抹的,楞是把秧歌跳成了大神,仿佛还带着股浓浓的风尘味,难怪连汉奸看了都不满意。
晏轲通过观察,认为这个眼镜男性格懦弱,没有什么心计,大约是迫于生计,被逼上了贼船,为伪政府办事。他要想方设法利用眼镜男,打入这个秧歌队,然后实施复仇计划。那汉奸似乎是眼镜男的顶头上司,也须套些近乎。
他放下板车走向李麻子,装出谄笑模样道:“汉奸……”
那李麻子一楞,晏轲也吓一跳:不好,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他反应奇快,继续道:“……实在罕见,交城已经好久没看到秧歌舞了,小弟自小会跳秧歌,也想献个丑。”
李麻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眉道:“你小子干什么的?是不是奸细?”说着上来就推搡晏轲,晏轲并不躲闪,满脸堆笑,指着板车上的店铺标记,点头哈腰地说道:“城南张记杂货铺,送货的。”
李麻子脸色稍有缓和,道:“哦,你们掌柜的我认识,是个活络人。你小子会跳舞?让老子看看。”晏轲走上前,手臂伸直,双手绕花,走了几个十字步,眼神生动细腻,动作轻盈大方,王太太等一干人看了也大声喝彩。
那王太太对李麻子说:“看见没有,人家这才叫英俊小生,多来几个也能给姐妹们提点神!小哥,过来,手把手地教姐姐一下。”
李麻子见状,暗骂:这婆娘的骚劲看来犯了,也好,省得老子去哄。于是点头道:“不错。小子,你过来教教这帮笨蛋,不好好学的,给老子狠狠地打。”那王太太闻言作势要追打,李麻子丢下一句“继续练!”,踱着步走了。
李麻子走后,晏轲拍了拍手,把那群女人召集了起来,将几个基本动作进行了分解教学,讲解得有板有眼,在强调眼神和表情时,他时不时地插科打诨,将王太太等人逗得开怀大笑,有几个妇女还显出一脸花痴状。
看到局面和谐,眼镜男抱拳向晏轲表示感谢:小兄弟,多亏你了。晏轲纳闷,趁着让那群人自己练习的间隙,与眼镜男攀谈起来。
原来,鬼子占领交城后,立即部署了奴化教育,严令民间的秧歌班、说唱班等必须排练加入卖国思想的节目,否则一律解散。交城著名的马家班班主带领十一名徒子徒孙集体跳楼,以示抗议。不久,秧歌艺人大多远走他乡,全县已无真正意义上的秧歌班。
这眼镜男上午接到县维持会的指示:为了迎接近期重要长官的视察,文化团务必排练一个载歌载舞的节目,武会长指令跳秧歌,说秧歌是山西民间舞代表,能深刻表达交城百姓对皇军的爱戴以及由衷的欢迎。
但交城现在上哪找跳秧歌的?别说完整曲目了,会扭身子的都不多。眼镜男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平时爱跳交际舞的富太太和乡绅子女凑数,但这帮人的气质实在太差,使得原本轻灵欢快的舞步,怎么看怎么像掻首弄姿,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眼见天色渐暗,秧歌队略作休息。晏轲一心想着如何加入,但直接提出来,似乎太明显。他心念一动,对着大家说:几位兄弟,各位姐姐,小弟我是打杂的下人,今日有缘与大家相识,感觉非常愉快,今后要靠大家关照。如果需要些日用百货、胭脂口红什么的,小弟我送货上门。”
那王太太道:“唉哟,什么下人、上人,大家不都一样?你看刚才李麻子那神气样儿,他又是什么上人?见到会长和日本人就跟哈巴狗一样。小兄弟,我们这些天都在这排练,明天带些胭脂来,我买一些用。”
晏轲又对眼镜男说:“要不明天我也来帮个手?再给兄弟姐妹们带点日用品什么的?”眼镜男犹豫了一下,指着斜对面说道:“好吧,明天下午我们还在那里站队,你带些毛巾、纸花什么的,我看着买点,记住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跑。”
晏轲鞠躬感激,那眼镜男微微欠身,表示还礼。他每天都会拉着板车,假装不定时来到这条街,不过几日,他便与秧歌队的人相处得滚瓜烂熟,并俨然成为秧歌队负责后勤保障的伙计,几名暗哨过来寻过几次麻烦,并没有发现有疑之处。
李麻子偶尔也来秧歌队,他对晏轲的身份有些不放心,但到杂货铺打听后,也逐渐消除了疑心,心想一个送货的穷光蛋罢了,为了生计讨好秧歌队里的官太太,没什么可担心的,有空老子还得向他讨教下怎么拍女人马屁。
这几天,晏轲发现鬼子出城“扫荡”次数频繁,而交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突然哨卡增加了许多,伪军和鬼子宪兵先后对两边商铺进行突击检查,警察、特务也对往来行人一一盘查,他立即警觉起来。
他从眼镜男那里得知,秧歌队明天要在这街道夹道欢迎大人物视察,能进入那条街的多数是维持会工作人员、知名乡绅以及获维持会认可的“良民”代表,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所以晏轲当天上午如果要来看热闹,就带些常用物品,就放在路口就好,不能随秧歌队一起进去了。
晏轲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想法进入那条街,伺机炸死木村!
他回到住处,从床底掏出了那两颗手榴弹,在屋里来回比划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伪装进两棒通草花中,心中既是忐忑,又是兴奋。这玩意扔出去,神鬼难逃,一倒就是一大片,一颗送给木村,一颗送给那个来视察的大人物,“轰轰”两声,小爷从此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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