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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了“你姐姐”这三个字,神色未有稍动,只低着头哑着嗓子道:“儿臣无事,母后别担心。”
太后摸了摸皇儿手额,确实半点不烫,只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她嘱咐了皇儿“开年无朝事、好生静养”等语后,同他说了让明郎和阿蘅同来宫中过上元一事。
皇帝点头说好,太后想了想又道:“可否让温羡同来?”仔细一想又觉不妥,“……他和明郎阿蘅不同,毕竟是外臣,而且子女都不在,温先生一个人在家,怕是要如阿蘅所说,不肯用饭的,哪有子女在外宴饮,留老父在家饿肚子的道理……”
皇帝看母后面现为难之色,宽解道:“往年上元都是家宴,若母后想让温家人都来,那就将今年的上元宴扩大规模,连带着大宴朝臣,君臣同欢就是。”
太后听了,甚是满意,拍了拍皇儿的手,又问他道:“去年买卖街的书铺店主,可找到了?”
皇帝默了默道:“找到了。”
一想到这无耻败类竟敢轻薄阿蘅,太后心中怒火就熊熊燃烧,“是什么人?!怎不将他押送过来?!”
皇帝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太后惊问,“什么时候死的?”
皇帝道:“……死了有一年了,就在去年正月初一,被发现溺死在水里,许是夜里醉酒,失足落水,也许是后来知道他心生旖|念的女子,原是楚国夫人,怕被追究,畏罪自尽了……”
对这无耻败类,太后自没什么好说,只是心疼阿蘅,白白受这无妄之灾,她嘱咐皇儿道:“这败类既已死了,此事就此罢了,切莫再生波澜,万不可将此事传出去,阿蘅她是无辜受此一难,做下无耻行径的是那败类,可事情若传出去,却会对阿蘅声名有碍,或有人说她已经不清白,也或有人说她生性孟浪,才遭了轻薄,三人成虎,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两月前伴随着掌掴的那一句“此事若被揭在人前,于陛下您,只是一场风流韵事,于臣妇,将是一场要命的劫难”,回响在皇帝耳边,他沉默片刻,低着头道:“……儿臣晓得,会将此事就此压下,绝不会传出半点风声,母后放心。”
太后叹了一声,“这世道对女人苛刻,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的苦,阿蘅之前失了母亲,也是认了母后,才终于能将这事说出来,背地里,已不知被这事暗暗折磨多久,可怜的孩子……”
既已母女相认,以后,阿蘅就继续有母亲疼爱了,她再不会让阿蘅受半点委屈,太后握着皇儿手道:“你要好好待你姐姐,就当是为了母后。”
她原想着皇儿固执得很,总说要“详查”,也不肯叫阿蘅一声“姐姐”,怕是听了她这句,又要开始像鹦鹉一样叨咕那句“此事尚待详查”,但皇儿并没有,只是微垂着头,沉默须臾,轻声道:“……儿臣愿将世间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肯要……”
太后欢喜皇儿如此说,欢喜他肯接纳这个姐姐,往后阿蘅如同嘉仪一般,有皇儿庇护,纵是她这个母亲因病离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看皇儿虽像没病,但确实没什么精神,也不留他久坐,让他回建章宫好好休息,皇帝拜别母后,离开慈宁宫,走经御花园时,又不由自主地那丛沉寂的芍药枝旁,停了下来。
昨天他随她走到这里,唤她“夫人”,是想同她忆说去年春天,一只袖犬突然从芍药丛中窜出扑她,他急步上前扶她一事,他与她这一年里,有那么多的回忆存在着,怎能因为一个从天而降的新身份,就轻易抹去,他要帮她记得清楚,因他每件都记得清楚,在心中来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想同她回忆旧事而已,但她半点也不肯听,因为他视若珍宝、反复回忆的每一件事,在她看来,都无比恶心。
犹记得她软软摔靠在他怀中的一瞬间,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微暖的春日暮风,拂在面上,却似一路燎到了他心底,那一刻,连呼吸都已忘记,只觉世界上只有她与他,周围的一切,都像只是聒噪的幻影……
但不是,他们之间,隔着明郎,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上元节……就是在上元节那一日,他知道她原是明郎的妻子,宴散后恼羞成怒地将那碧玺珠串砸进炭盆中,却在下一刻就心生不舍,将炭盆一脚踹翻,不顾烫手,去捡拾珠串。
如今,除却明郎,这从天而降的新身份,亦如天堑,横在他面前,那串从炭火中抢捡出的珠串,也成了零零散散的十五颗碧玺珠子,去岁上元,他对她,尤是兴趣居多,虽心知不能求,执念也尚未深重,如果当时就能狠心将这珠串烧了,就此断了,不再有接下来的百般纠缠,不任由情丝千缠万绕,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会吗?……
皇帝人在芍药枝旁孤站许久,终是抬步离开,他站在这里,是等不来她的,她不会主动来他身边,永不会来。
赵东林默看圣上在这几丛干枝旁站了许久,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正心中惴惴,忽见圣上突然抬脚离开,忙提步跟上,听圣上淡声吩咐道:“传话司宫台,上元夜大宴群臣。”
上元之夜,皇宫宛如灯的海洋,笙歌燕舞,火树银花,天子赐宴花萼楼,群臣依时而至,山呼“万岁”,叩谢天子圣恩。
因母后嘱咐要厚待温家,皇帝特地交待司宫台,将温家父子位置排前,不知内情的朝臣,见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温羡,与其老父,位置超越官职地靠前,纷纷私下轻议,温羡定已是内定的驸马爷,而坐在圣上下首的冯贵妃则以为,圣上此举,定是为了讨好楚国夫人。
她心中作如此想,自开宴起,即暗暗关注着圣上与楚国夫人,想将二人苟且尽收眼下,却见圣上目不斜视,全程不看楚国夫人,而楚国夫人也只同身边的武安侯与父兄说话,全程也不看圣上一眼,两人竟无半点眼神交流,更别说明面上的对话了,就是在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时不时与楚国夫人笑语时,圣上也不跟着说半个字,就像是眼中完全没楚国夫人这个人。
人前如此谨慎,藏得这样好,难怪她到最近才发现端倪……冯贵妃一边心不在焉地用着佳肴,一边暗思如何暗示武安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得亲眼看看,才会起疑,圣上今夜,会设法制造机会,与楚国夫人悄悄待上片刻吗?
冯贵妃用宴用得心思繁杂,一直东想西想,而温蘅的心思,全在身边的丈夫家人身上,御宴广集山珍海味,可父亲却不怎么喜欢吃,也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宴会,像是坐不住,嘟囔着要离开。
太后盛情相邀,如此当着众臣辞宴离开,实是不妥,温羡看妹妹为难,笑着道:“父亲既坐不住,我扶他去外面走走散心,你们继续用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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