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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穆又是一愣,身不由主地坐直了身子。清政府早年对台放任统治,地方上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全都仰仗地方乡绅出力,好比天灾后的重建、賑灾,械斗发生时调停两方人马,当时各地自有民间信仰,建立庙宇的募款等工作,也多由乡绅一手包办。因此,这群人无疑是戴了顶隐形的官帽,百姓们对他们也就万分尊敬,几乎有些畏服了。
王伯伯见吴穆拘谨,便笑道:「方才我和公子正说呢。前阵子小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煞,无端招惹了几条疯狗,险些把小女掳了去,小人也差点朝不保夕,所幸得崇年大人和公子相助,这才保住了小命。」说着说着,语气便越发愤愤:「只是不知那几条疯狗是哪路人,我在大稻埕住了十多年,就没见过那些生面孔,显然不是本地人了,却不知是谁上这儿来撒野?」
林英堂悠悠一笑,有意表现自己,以化解那「不諳世事」的尷尬,轻轻搁下杯子,说道:「最近大稻埕确实不大太平,王伯伯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桩了。不过您大可放心,有林家在这撑着,我倒要看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放肆。」语气十分倨傲。
吴穆看着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又多了一分敬佩。不过,这分敬佩已经不是出于他的家世,而是他的志气。他为两人添了茶,说道:「公子爷好志气!不过说到这些个『妖魔鬼怪』,小人虽没有亲身经歷,倒是有听到一些传言,是从『苍鹰会』那儿听来的。」
说起苍鹰会这个门派,他们来头委实不小。其门下弟子各个身负武艺,出身却不尽然是同门,乃是来自台北各地的好手。他们的势力遍及淡水河岸,打着守护淡水的旗帜,名播江湖。因人人外罩的衣衫上有苍鹰标志,加上平时帮眾们都在各地穿梭,来往于台北各处,正如苍鹰飞翔般逍遥自在,故得此名。
林英堂一听到「苍鹰会」,便兴致勃勃了起来,忙问道:「吴兄有朋友在苍鹰会门下?」
吴穆恭敬地道:「正是,小人前阵子上沪尾谈一门生意,恰好遇到了我那位兄弟。最近的风声,想必两位也听见了,苍鹰会打算在半年后办一场试剑会,便是他们要藉机招募新血。我那兄弟去了沪尾一趟,就是为了发帖去的。」
吴穆啜饮了一口,又道:「那位兄弟跟我聊了许久,后来咱俩说到艋舺,他便说,最近艋舺好似也不怎么安寧,说是内部有至少两派势力,牵涉之广之深不可言喻。听说还有人在打大稻埕的主意呢!」
王伯伯和林英堂相覷一眼,同时大愕,异口同声说:「什么?打大稻埕的主意?」
林英堂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最近的乱子,跟艋舺有关吗?
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细想,茶行附近便驀地传来一阵惊叫:「有小偷!有小偷!快抓小偷啊!」随后就是一连串乒乒乓乓,混杂着女孩子的尖叫声,方才的思绪全都一扫而空了。
三人奔出门外,林英堂自己走在前面,循着声音来处找去,发现事发地点在街角的一间骑楼下,原来也是一间茶行,只不过,规模比吴穆那间要大得许多。林英堂抬头一看牌匾,见朴素的额上四个遒劲大字:锦鳶茶庄。
当天因为大半人都去迎城隍了,是以这阵骚动竟然没多少人察觉。倒是林英堂,多多少少有点乡绅的架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他应该管的。他的脚还未踏入茶庄,双眼一扫,立刻瞧出小偷是谁,因为他的衣衫实在太破烂了,简直是破布一片。两个茶女打扮的姑娘倏地窜出,一左一右拦住了小偷,那小偷眼见避无可避,便向茶庄后通的骑楼鑽去。右边那姑娘左掌前探,拿住了小偷右肩。小偷奋力一甩,好容易把她甩脱了,脚下一步踩出,却是动弹不得,原来后领已给另一位姑娘拿住。小偷没命挣扎,最后终于服软哀求道:「姑娘饶命!小人的母亲卧病在床,实在没钱看病,才起了歹念!求求你们!饶了小人吧!」说着泪珠滚滚而下。
这时候,骑楼二楼一张脸伏在矮墙上,只露出了眼睛,眼如燕翼,冷若冰霜,只是静静地盯着楼下的骚动。林英堂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捕捉到那双眼睛,对方竟也不避,就这么「回应」着他的凝视,林英堂见识到了何谓目光如刀。最后,还是他先避开了对方。
方才那姑娘抓住了小偷后领,一句话没说,提起掌来,恶狠狠地朝小偷天灵盖劈了下去。手到半空,整个人忽然向后踉蹌了几步,险些要仰面跌下,正身不由主之际,忽听后面一个男声说:「有话好好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林英堂以乡绅之姿,认为天下事都该秉公处理,不是她们说杀便杀的。他抓着那姑娘后领好一阵子,双方僵持片刻,才终于松脱。那姑娘眼见小贼又要逃,忙又拔步上前。这时,骑楼内呼啦啦奔出十馀名姑娘,各个腰间配剑,往骑楼四面八方站去,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堵,包夹得密不透风。林英堂击了一下从他身边窜过的一个姑娘后颈,夹手夺过手中长剑,手一挺,将剑拦在那姑娘和小偷之间,高声道:「快住手!否则我不客气了!」另一隻手将小偷拉到身边。那姑娘怒火大炽,拔出剑来就往林英堂胸口招呼,林英堂手腕一转,「鏗」的一声,正好架住了那姑娘劈来的一剑。其时他身有武功,使尽全力拧出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内力。那姑娘身体单薄,终是难以招架,眼看身体就要仰跌出去。就在这时,二楼一条人影飞快闪下,如一道白光激射落地,在瞬息之内托住她的后腰,而后剑光一闪,林英堂向前推出的剑刃下立刻多了片冷铁。
他听到了一声冷哼,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样貌,对方就一拨剑锋,推了开去,双剑分开。
林英堂受这一推,虽然劲道不大,仍能感受到对方貌似悠微,却又绵绵不尽的内力。说不出的叛逆顽抗。一抬头,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只见眼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身后十馀名拣茶姑娘做一般装束,头上梳起俐落的高马尾。一张鹅蛋脸略窄,皮肤如雪,目若秋波,却大有锐利之气。与当初在墙上和他「暗斗」的那双眼如出一辙。
方才那姑娘险些向后一跌,被她一手托住,狼狈地站起身,挺起长剑,又要进攻。那少女却将她轻轻一推,对她的伤势竟毫不关心。只听那姑娘对少女道:「阿容,我来帮你,你对付这个多管间事的,我来抓那臭乞丐!」
那叫「阿容」的少女听人说要帮她,反而更不高兴,怒道:「帮?收拾这货用得着你帮么?滚!」她又推了一次那姑娘,给自己让出一片空地,自顾自地打了个起手式,剑指林英堂。
林英堂原要充当和事佬,这下却反而公亲变事主。心想:「这姑娘生得倒是一等姿色,却怎么这样凶暴?果然人不可貌相。」不待对方动手,一招「偷龙转凤」拔地而起,旁边茶桌像是被风掀了,跟着震了几震,茶溅出来。阿容二话不说,内力一吐,一招「鱼跃鳶飞」,衝着林英堂肚腹横扫出去。那小偷眼一瞥,忽然抓起旁边的花瓶,就衝阿容面门扔了过去。林英堂和阿容正交上手,都没料到这下「突袭」,林英堂剑锋收势,让自己身子后飞,不去碰那花瓶。阿容却被激起一腔怒意,气极之下,内力猛然爆发,劲力吐处,花瓶朝着那小贼的方向飞了出去,「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眾人惊声尖叫,慌忙逃窜,阿容脸一扭,避开飞来的细碎瓷片,突然手臂上一疼,口中「嘶」了一声,给碎片划伤了,好在没伤到头脸。
方才那被她推的姑娘看不下去,立起剑来,正要往那小偷身上招呼,却见阿容渗血的左手探入怀中,瞪着她道:「你敢来帮,我先砍你!」说着左手出怀,指尖飞出数枚梅花镖,削掉了那姑娘两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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