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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两天,志成举手作宣誓状,对芳芳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慎重研究决定,从明天起,开始跑步了!”芳芳盯着他,足足看了三十秒,“以前我说过好多次,要你运动运动,要么跟着我练瑜珈,要么你自个儿进健身房,你都说围棋下够了再说,怎么想起要跑步了?”
“上市前后,长时间板凳,腰杆坐出毛病了。男人的腰,半条命。再不跑步,一条命都没有了。”
芳芳摇摇头,“跑步的作用不是治腰哈,是练心肺功能。王总的慎重决定,太反常了。中年男人,突然要发狠虐待自己了,很难说没有秘密!”
尽管嘴巴上这么讲,芳芳还是马上张罗买了装备。自诩为运动员的她,在这方面堪称行家里手。志成说:“清明节放假直接去实体店买吧。”芳芳说:“傻瓜,你真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实体店多贵,网上下单,便宜不说,来得更快。不合身退掉就是。”
清明节下过一场雨,适合跑步的天气。小区步道沿着市区的府河修建,两旁开着巴西木花、泡桐花、海棠花,黄色、白色、粉色,热烈而绚丽。林荫蔽日的僻静之处,鸟啼花落,如入深山。志成如同跑在画里,脚下虎虎生风,比加班快活多了。
跑步的人成群结队有之,单枪匹马有之,疾驰如有之,走走停停有之。志成老觉得旁边有人盯着自己看,怕别人笑话,极力端着在网上学来的跑姿,控制着呼吸,做出专业的样子。跑出不到两公里,摆臂摆不动了,腿沉重起来,闭合不了嘴巴,鼻孔和嘴巴同时喘着气,声音粗重得像拉风箱。思想上想放松一下,仅有几步没有顾得上维持专业跑者形象,跑步的架子立即散掉,再也端不回去。对面几个美女跑过来,似乎看出了他的新装备、慢速度和拉垮的跑姿,大声喊:“加油!加油!”志成努力恢复到最初的姿态,抖动的脸上挤出笑容,故作力大如牛的气势,挥了挥手,回应美女们的打气。
本来打算跑四公里,结果刚跑两公里,志成就叉着腰肌站在路边休息了。身边的红男绿女风驰电制,络绎不绝。
志成慢慢走回家,洗了澡,又换了一套运动服,步子轻盈,神清气爽起来,自觉体重减了几斤似的,久违的健康感觉。收拾妥当,走到小区门口,两个胖子门口比肩而立,冲着自己招着手,是钱进和罗边疆。
罗边疆迎了上来,“领导,跑步了哇?要当肌肉男了?”
“胖子,来拉我去喝酒?你现在看到了,我在健身了。健身人士不喝酒,一滴不沾。”
“志哥,健身人士不喝酒,可以看别人喝酒。今天无论如何,要庆祝一下,你不喝,我和胖子喝。”钱进在旁边说。他现在不叫志成“王总”,改称“志哥”,同罗边疆一样。
志成想起第一次和钱进见面的情形。那次没有喝酒,只喝茶。去年十一月初,罗边疆说了好几次,有个叫钱进的朋友,想认识领导,志成熬不住恳求,同意见一面。那次喝茶很随意,在浣花路,着名的茶楼一条街,路旁的竹椅茶座。浣花路种着不少的银杏,银杏叶已经金黄。天气好的时候,茶楼喜欢把茶桌摆到露天,铺上桌布,搞出一些洋气,供的却是盖碗茶。茶博士拎着长嘴的铜壶,肩上挂着一块厚厚的长毛巾,擦一擦壶嘴子,往盖碗里冲出细长的水柱。茶客担心茶水飞溅伤人,那水柱却指哪儿打哪儿,不跑漏一滴水,外地游客啧啧称奇,举着单反相机拍照摄像,大有人在。阳光金黄,晒着太阳,志成同钱进见了面。
钱进年纪同罗边疆差不多,都是四十岁多,比志成大些。钱进身材同罗边疆有一比,印证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老话,不同的是钱进额头很宽,鼻头很大,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芒。能标明钱进身份的还有两件东西。一件是腰上鳄鱼皮带,那带子比一般要粗得多,相当于一般皮带的两倍宽,不象是标准皮带,而是北方的腰带了。这可以勒住他的肚子,看起来苗条一点儿。另一件是手腕上的檀香木串子,在粗壮的手腕处缠了两圈,每逢抬手的时候,串子晃荡,发出细碎的哗哗声。如果忘记了钱进这个人,想不起他的身份,但皮带和串子肯定能唤起记忆。
“我是看边疆的面子,才来同钱总你喝茶的。边疆是一个好兄弟,现在主要靠他干活,他娃说要我见见你,我不敢拒绝。”志成故意说这话,罗边疆听得明明白白。把某个男人叫“他娃”,在锦城土话里,亲昵的意味。志成少有这么叫人,不知为什么见到钱进,讲话变得江湖气了。
罗边疆在旁边坐着,嘿嘿地笑。
“你们什么样的渊源,怎么认识的?”志成问。
罗边疆说是长途客运车上认识的。有一次到锦城市出完差回江南市,刚好碰到同样胖的一个人坐车,两个胖子在高速公路上聊得很投机,互留了电话。
钱进说:“那个时候我在开发江南市的两个客户,其中一个就是你们的江南市分公司。因为怕喝酒,没有开车,那年很早,高铁没有开通,坐长途车去的,就碰上了胖子。我是学数学的,钱胖学计算机的,一聊起来,兴趣相同的话题还不少。胖子那时候很高傲,在车上得意地玩他的一线新款三星手机,头也不抬一下。我看着自己二线品牌的旧手机-----山寨机,尽力掩饰着不好意思。最气人的,他娃看我瞄新手机,大而华之地递给我,说:‘喜欢不?让你玩玩呗。’我拿过来,问这问那,只要一开口,他娃就一顿嘲笑,说我土包子。嘿,老子在锦城土生土长,他娃一个外省人,在江南市有个工作,就敢说老子土!”
“那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肯定一起合伙干过什么事情?”
“分公司的一些客户要做方案,我把钱总和他的人,拉过去充当专家,替我站台。”罗边疆说。
“就这一点事?”
“他卖过一些硬件、设备、办公耗材给分公司,这个是他自己搞定的。钱进还做过分公司的工程,结果中标了一些装修项目。你是领导,我要讲实话,这些事情,我参与过一点点。他公司如果资质更全一些,其实可以做一起土建的项目的。老子想参与土建,他拿不到。”
志成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进干过不少事情,生意场上的老手了。乍一认识,还以为他是小白,真小看他了。罗边疆同他裹得那么紧,他们俩亲密无间,对自己不见得是好事。
“金额肯定不小哦。“志成问。原来硬件的配置权很多都下放到分公司的,象服务器、办公电脑、复印机之类。前几年大发展,以前的土建和装修项目投资金额也比这些年大得多。。
“生意没有做上几单,但是通过这几单小生意,倒是认识了分公司不少的人,包括曾智总,还有曾智总的前任,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分公司头头到省城来,我有时候还出面请一下客。现在,分公司权力都被收掉完了,到省里来开个会,也没有人管他们。以前,我约见个面还不容易哩,请都请不出来的。权力收掉,这样也好,现在,市里的头头显得更平易近人了。”钱进慢慢说。
钱进和罗边疆今天来找志成,说要“放松放松”,信息系统的工作柳暗花明,突然间灭对手于无形。罗边疆欣喜若狂,听到消息,给志成打了一通电话,清明节放弃回江南市,约了这顿饭。
清明节放假前一天上午,徐度打电话,把志成单独叫到办公室,问了信息系统的情况。志成装着懵圈的样子,说向阳管挺好的,自己完全赞同领导的英明决定,会配合好的,请领导放心。徐度没有理会志成的话,又详问了雅信的情况。志成改口,极力说雅信做得不错,要论放心,雅信可以寄予厚望。徐度问完,让下午陪他到省政府领导一趟,要求穿正装。
志成正准备讲,靳敏发文件自己当工作小组的组长,是靳敏的意思,不关自己的事,徐总你晓得,靳敏是直女,自己推辞没有用的。一听穿正装出行,志成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去过省政府领导那里,有史以来第一遭。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反正徐度没有提文件的事,不关心的样子,不说也好。
下午,志成收拾得周武郑王,同司机一起候在主办公楼下,徐度却穿着便装来了。见志成诧异,徐度说道:“成云副省长专门电话了,说随便聊聊。我不用穿正装。”要去见的居然是甘成云副省长,分管信建公司这个行业的副省长。
徐度的车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武警检查登记。武警吩咐车窗摇起来,不允许拍照,要司机控制车速,然后放行。车子像蜗牛爬行一样,开了一长段,到副省长办公楼下。雪松挺立,翠柏深深,没有看见鲜花怒放、争奇斗艳,气氛肃穆起来。有人来接徐度,秘书模样。来人和徐度示意志成在等候室里休息,徐度单独去见副省长。志成听到徐度大声问好,“甘省长好!您气色真好!”贵西省一方的口音,“你”和“您”是不区分的,徐度特意讲了普通话,恭敬地称“您”。随后,副省长一阵爽朗的笑声,再后来,轻轻关门的声音。徐度的身形和声音,一下子消失在另一个办公室里,好像被一股风吸走。
等候室不大,放着两排矮沙发,厚厚的靠垫排得整整齐齐。铺着的地毯。地毯真厚,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人跌倒保证不会摔疼。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国画,展现贵西省的山川风物----雪山云海。看不出作者名字,识不清水平高低,想来应是名家手笔。志成喝了一口茶,红茶,大约是滇红,有淡淡的烟熏味,味道醇厚。志成在想,成云副省长找徐度谈什么呢?徐度只让自己陪着过来,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去?噢,自己微不足道,副省长岂是随意可以面见。好歹是堂堂国企的副总,徐度总不好一个人到政府办公室,象个贵西省土话里的“串串”一样,有失沉稳。叫个下级穿正装陪同,别人看着正式一些。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让自己侧面见证一下,信息系统的事,有看不见的高层在干涉?以后万一有事,可以作个证人?工作之中,上下级之间遇到这类敏感事情,领导的意图往往让人琢磨不透。不想它了,老老实实等在这里吧。
窗外鸟声啾啾,清脆悠长,阳光洒在松柏枝条上。
志成正在想,徐度会和副省长谈多久,里面办公室传来开门的声音,听见甘副省长说:“好走好走!”徐度回:“省长留步、留步。”徐度回到了等侯室,前后十分钟的样子。志成问:“领导,结束了?”徐度笑笑,“是。领导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啊。”
回公司的路上,徐度双手抱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志成,我同黄蓄英和向阳说一下,信息系统还是你管。你下来想个办法,不要执行那个单一来源采购的签报了。请杭州雅信参与吧。让它来参与,不要违规,同等条件下优先。”志成明白了来龙去脉,忍着心里的笑意,绷着脸认真地请示:“那纵横那边怎么办?他们六年前做了现在的系统,还想继续干。牛健到我办公室了,还暗示过你对他们有好感。”徐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乱说,哪有什么好感。送佛送不到西天了。一视同仁!”
志成想问甘副省长讲了什么,是直接过问了信息系统吗?徐度闭着眼睛,在后排座位上养神。志成忍了忍嘴,最终没有问。这种问题太幼稚了,不问为好。
到公司下了车,志成拎了徐度的包,陪着走回办公室。徐度主动说:“成云副省长也没有说让雅信上,只说企业自主经营,政府不能干涉,但是软件公司竞争还是要公平公正,希望公司能选到好的公司。真奇怪了,这么一个眼屎大小的项目,副省长怎么晓得呢?一个副省长,上百亿、上千亿的项目多了去了。这种事情也能到他那儿,还这么上心?也对,向阳这次再管软件,本身也不好,换就换吧。任务定了哈,你想办法把单一来源采购废了,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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