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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他们以前都住在山里头,从没坐过船,也没像咱们俩那样,从小就有名师指点打熬筋骨。”郑子明有些尴尬地接过话头,压低的声音向对方解释。
“那他们至少应该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女子朝周围看了看,轻轻摇头。
她的声音不高,却令周围的喧嚣迅速低落了下去。东倒西歪的勇士们咬紧牙关,卯足全身的力气,跟起伏的甲板“搏斗”到底。谁也不愿意,被自家主帅的大夫人看轻了去。
大夫人常氏出身太原常家,乃为节度使常思的掌上明珠。三夫人呼延氏,则是现金定州防御使呼延琮的女儿,呼延琮欠了咱们大帅的人情债太多,实在没法还,所以才把女儿强塞了过来。只有二夫人春妹子,是咱们定州陶家庄人,跟大帅一起流过血,亲手替大伙裹够伤。
虽然三位夫人,还都没跟郑子明成亲。但弟兄们心中,却早已将她们偷偷排好了序。尊敬程度,大抵与其娘家实力相当。而亲近程度,则恰恰与此相反。
“鲸鱼,鲸鱼,那头鲸鱼又出来喷水了!左侧,左侧前方二十五步远位置。小心,在他身边还有一头更大的。”几根桅杆之间的缆绳上,陶大春如同海鸥般肆意穿梭,将刚刚看到的情况迅速朝全船通报。
船上的尴尬气氛,迅速被惊喜取代。众勇士摇摇晃晃地跑向弩车,齐心协力推动绞盘,将双弦床弩以最可能快的速度张开。将刚刚由水手收回来的弩箭,再度装填到击发位置。
“检查绳索!”“检查绳索!”“检查绳索!”三名弩长按照郑子明预先制定出来的射击规范,扯开嗓子大声招呼。
“是!”装填手大声答应着俯下身子,仔细查验系在弩枪尾部的粗绳。随即,又迅速将身体站直,朝着弩长高高地举起胳膊。
“瞄准!”“瞄准!”“瞄准!”三名弩长再度扯开嗓子,将射击规范按照要求逐步推行。
射击手竖起右手大拇指,对准弩枪的顶端。左手弩车上的调节柄,努力将右手拇指、枪锋和一头鲸鱼的脊背,用目光连成一条直线。
船身猛地晃了晃,他们踉跄着栽倒。然后又很快爬起来,双腿盘住固定弩车的木桩,右手再度竖起拇指,左手继续将调节柄快速摇动。
笨重的弩车,一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边缓慢地改变方向和倾角。脚下的甲板不停地晃动,身边的弩枪也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摆,终于,枪锋再一次艰难地对正了目标所在区域,射手松开摇柄,迅速将左臂举过了头顶。
“弩车准备完毕,请舵手稳住战船!”弩长果断转身,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举过头顶,朝着舵舱和桅杆位置来回摇动。
方头方脑的沙船猛地一顿,在重金礼聘来的舵手和操帆手们齐心协力操作下,艰难地压住了波涛。高举在半空中的红色三角旗迅速挥落,兴奋的喊声随即高高地响起,瞬间穿破云霄。“放!”“放!”“放!”
弩车又是微微一颤,却没有弩箭脱弦而出。三名射击手又开始来回调整弩枪,尽力将枪锋与目标之间那道无形的线拉直,拉直。赶在下一个船身起伏的瞬间,他们猛地将右手向前一推。
“咔嚓——”固定甲板上的击发柄水平旋转了半个圈子,触动弩车下方的扳机,声音微不可闻。随即,清脆的收弦声相继响起,“呯!”“呯”“呯!”
三支弩枪如同蛟龙般飞出,贴着水面扑向目标。正在换气的鲸鱼猛地打了个哆嗦,背脊,尾部和头部,冒出三道耀眼的红。
“射中了!”“射中了!”“射中了!”甲板上的旱鸭子们,瞬间忘记了恐惧,举起手臂,大声欢呼。
射中了一头鲸鱼!大家伙终于又射中了一头鲸鱼,出海的任务完成,今晚就又可以上岸休息了。岸上有结实的房屋,干燥的床榻,还有金黄色的小米饭和流着油的猪肉块。虽然猪肉远不如羊肉好吃,但在连续吃了四五天各类鱼肉的人眼里,却无疑是一等一的美食。(注1)
“小心,站稳,都站稳,抓紧缆绳,抓紧你们身边的一切东西!”郑子明本人,却没有跟着大伙一起欢呼庆贺,迅速从身边抄起一个铜皮喇叭,放在嘴巴大声招呼。
话音刚落,脚下的沙船猛地一晃。紧跟着,就像飞一样朝着大海深处冲去。弩车侧面的木柱子上,三根粗大的缆绳,瞬间被拉了个笔直。缆绳的另外一端,则被弩枪牢牢地固定在了巨鲸的身体上,随着鲸鱼的疯狂游动,不停改变高度和方向。
“呯!呯!咣当!”甲板上的木桶和杂物,像被施了法术般,来回滚动。脸上喜悦还没褪尽的勇士们,或者双手抱着桅杆,或者紧紧扒着船舷,或者拉住缆绳、木桩、护栏等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牙关紧咬,全身上下的肌肉一并紧绷,避免自己被甩进大海,成为另外一头鲸鱼口中美食。
“啪——!”“啪——!”被弩箭射中的那头鲸鱼在水面上翻滚,扭动,不停地击起一道道红色血浪。周围的海水,转眼之间就被染成了红色,被烈日一照,宛若滚动的红莲业火。
红色的水面上,笨重的沙船像个破箱子般,被巨鲸拉着左冲右突。一回向前,一会儿打横,一会儿又画了圈子快速扑向沙滩和礁石。
“哇!”潘美再也顾不得形象,一手抱着桅杆,一手拉着缆绳,蹲在甲板上大吐特吐。鼻涕,眼泪,还有暗黄色的液体,洒得满身都是。
“呯!”一只装满了珊瑚的木桶,跳起来砸在了右侧船舷的护栏上,瞬间碎裂,落了满甲板的碎琼乱玉。两名将身体绑在护栏上的勇士猝不及防,被飞溅的珊瑚和木屑打了个正着,惨叫着翻倒,满头是血,生死不知。一道红色的海浪,跃过船舷拍上甲板,将鲸鱼血和人血混在一起,四下流淌。
陶大春拉着缆绳跳过去,对受伤者施以援手。李顺则用一根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蹒跚着给潘美送去一个水葫芦。然而,潘美还没等将水倒进嘴中,就又被晃了一个跟头,连人带葫芦,摔出了老远。
“站稳,站稳,尽量找角落站稳!”郑子明一只手揽住脸色煞白的常婉莹,另外一只手举着铜皮喇叭,不停地叫喊。
从陆地走向海洋,没有任何捷径。也没有任何前任的著述可以借鉴。他只能跟大伙一道,去摸索,总结,用汗水和血水换取经验。
成,则如鲲鹏展翼。败,则永远被吞没于历史的长河。
“小宝,小宝,你赶紧下令让大船靠岸。赶紧下令让大船往岸上开。海岸不远,海岸就在咱们身后!”先前还如同孔雀般骄傲的常婉莹,双臂紧紧楼主郑子明的腰,嘴里不停地发出催促。
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轻身功夫,此刻半点儿都派不上用场。从小被家族长辈教养出来的矜持与斯文,此刻也被周围无尽的红色,彻底拖入了海底深渊。这一刻,唯一能让她感觉放心的存在,只有双臂间这个魁梧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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