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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之劳山道士（第1页）

在我们县里，有个姓王的书生，在家中排行第七，出身于世家大族。他从小就对道家的法术十分向往，听说劳山有很多仙人居住，便背着书箱，兴致勃勃地前往游历。

他登上一座山顶，看到一座道观，环境清幽静谧。一位道士正坐在蒲团上，雪白的头发垂到衣领上，神态却格外爽朗豪迈。王生恭敬地上前磕头行礼，与道士交谈起来。道士所讲的道理玄妙深奥，王生越听越入迷，当即请求道士收自己为徒。道士却说道：“我只怕你娇生惯养，吃不了修行的苦。”王生赶忙回答：“我能吃苦。”道士的弟子很多，傍晚时分，他们都陆续回到道观集合。王生一一与他们磕头见礼，随后便留在了观中。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道士就把王生叫起来，交给他一把斧头，让他跟着大家一起去砍柴。王生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王生的手上和脚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实在难以忍受这份辛苦，心里暗自萌生了回家的念头。

一天傍晚，王生砍柴回来，看见有两个人正和师父一起喝酒。天色已经很晚了，道观里还没有点灯。只见师父拿起一张纸，剪成镜子的形状，贴在墙壁上。不一会儿，纸上竟散发出明亮的月光，整个屋子都被照得如同白昼，连细微的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弟子们围在一旁，有的认真倾听他们的谈话，有的忙着跑来跑去伺候。其中一位客人说道：“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快乐的时光，不能只有我们几个独享。”于是他从桌上拿起一壶酒，分给各个弟子，还叮嘱大家一定要喝个痛快。王生心里暗自寻思：七八个人呢，这一壶酒怎么够分呢？于是大家各自找来大碗小盆，争先恐后地喝酒，都想先喝个够，生怕酒壶里的酒被别人喝完了。然而，大家不停地从酒壶里倒酒，那壶里的酒却始终不见少。王生见状，心中感到十分惊奇。

过了一会儿，一位客人又说：“承蒙师父赐给我们月光照耀，可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喝酒，也太无趣了，何不让嫦娥来为我们助兴呢？”说着，他就拿起一根筷子，朝着墙上的月光扔了过去。只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月光中飘然而出。刚开始，她的身形还不到一尺高，落到地上后，就变得和常人一样高了。她有着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脖颈，轻盈地跳起了《霓裳羽衣舞》。跳完舞后，她又唱起了歌：“飘飘欲仙啊，归来吧，为何把我幽禁在广寒宫啊！”她的歌声清脆悦耳，高亢嘹亮，就像箫管吹奏出来的一样。唱完歌，她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轻盈地跳到了桌子上。大家正惊讶地看着她，转眼间，她又变回了一根筷子。三个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又有一位客人说：“今晚真是太快乐了，可我实在不胜酒力了。你们能送我到月宫去饯别吗？”于是，三个人挪动酒席，渐渐地走进了月光之中。大家再看那三个人，仿佛坐在月亮里喝酒，他们的胡须和眉毛都清晰可见，就像镜子里的影子一样。过了一会儿，月光渐渐暗淡下来。这时，弟子们点着蜡烛走了进来，只见道士独自坐在那里，而那两位客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桌子上还残留着一些菜肴和果核，墙上那张纸剪成的月亮，依旧像镜子一样又圆又亮。道士问弟子们：“你们都喝够了吗？”大家回答说：“喝够了。”道士说：“喝够了就早点休息，别耽误了明天砍柴。”众人答应着退了下去。王生心里暗自羡慕师父和客人的法术，回家的念头也暂时打消了。

又过了一个月，王生觉得砍柴的苦实在难以忍受，而道士却始终没有传授给他一点法术。他心里等不及了，便向道士告辞说：“弟子从几百里之外赶来，拜您为师，就算不能学到长生不老的法术，哪怕您稍微传授我一些小法术，也能慰藉我这颗求教的心。如今已经过了两三个月了，我每天不过是早出砍柴，晚归休息。弟子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道士笑着说：“我本来就说你吃不了苦，现在果然如此。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王生说：“弟子已经辛勤劳作了许多天，师父就稍微传授我一点小法术吧，这样我来这一趟也不算白来。”道士问他：“你想学什么法术？”王生说：“我每次看到师父行走的时候，墙壁都阻挡不了您，只要能学到这个法术，我就满足了。”道士笑着答应了他。于是，道士传授给他口诀，让他自己念完咒语后，喊道：“进去！”王生面对着墙壁，心里害怕，不敢进去。道士又说：“试着进去一下。”王生这才鼓起勇气，从容地走向墙壁，但一到墙壁前就被挡住了。道士说：“低下头，猛地冲进去，不要犹豫！”王生果然离墙壁几步远，奔跑着冲了过去，到了墙壁那里，感觉就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他回头一看，自己果然已经在墙外了。王生大喜过望，连忙进去向道士道谢。道士说：“回去后要保持品行纯洁，否则法术就不灵验了。”然后，道士资助了他一些路费，送他回家。

王生回到家后，自吹自擂说自己遇到了仙人，就算是坚固的墙壁也阻挡不了他。妻子却不相信他的话。王生便想在妻子面前展示一下，他离墙壁几尺远，奔跑着冲过去，结果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上，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妻子赶忙扶起他，只见他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像个大鸡蛋一样。妻子嘲笑他，王生又羞又恼，只能不停地咒骂那个老道士没有良心。

异史氏说：听到这个故事的人，没有不哈哈大笑的，却不知道世上像王生这样的人，其实还有不少。如今有一些粗野无知的人，喜欢别人的阿谀奉承，就像喜欢毒药一样，却害怕别人的劝诫，就像害怕良药一样。于是，就有那些溜须拍马、讨好巴结的人，向他们进献一些逞凶施暴的方法，来迎合他们的心意，还哄骗他们说：“掌握了这个方法，就可以横行天下，畅通无阻。”这些人刚开始尝试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小效果，于是就以为天下之大，都可以用这种方法行事，直到撞到坚硬的墙壁，摔得头破血流，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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