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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着厚厚帏帐的寝宫密不透风,缭绕的熏香几乎化作沉甸甸的云烟,挨挨挤挤地堆在床前脚下。
半垂的绫罗掩盖了床榻间的身影,唯独一只枯瘦的手臂悬在边沿。皮贴着骨,筋脉虬结,根根手指弯曲震颤。
闻阙就守在床前,沉默地盯着那只手。看虎口与指腹泛黄的茧,青白无光泽的指甲。
大熹的帝王早已显出油尽灯枯的迹象,如今不过是苦苦挣扎,不肯认命罢了。
命数将尽,头脑自然愈发昏聩,对神灵的依赖疯狂滋长。所以才变得惊惶疑虑,夜夜难眠,所以才催着闻阙与程无荣去俞县设坛祭祀,重铸金乌塔。
所以,才急急下诏杀黄宸,逐司晨。
闻阙微微叹了口气。
寝宫内没有多余的宫侍,没有嘈杂的惊叫和脚步声。他站在这里,只能听到天子撕扯般的呼吸声,以及殿外隐隐约约的刀剑击鸣。
“我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它来得还是太快了。”
争夺帝位必有死斗,闻阙不爱走险棋,本想把这件事安排得妥之又妥。让太子、叁皇子与燕平王鹬蚌相争,最终陵阳公主名正言顺收揽一切。
她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司应煊的亲生女儿,母族有建国功勋,麾下僚属门客众多,又有太尉与左相辅佐。女子的身份会麻烦些,但比起毫无血缘的司澜司晨,比起谋反的异姓王,委实占理。
然而布好的棋局突然被打乱,天子放弃司晨,走投无路的司晨狗急跳墙,决定提前篡位。
“你逼得太狠了。”
闻阙道,“司晨不会理解你的恐惧和愤怒,只当你彻底发了疯。他必须要反,他在你这里看不到隐忍的意义和希望。”
顿了顿,“可是我知道你因何而恐惧。”
榻间的病人说不了话,只从喉间发出咯咯的气流音。如果闻阙掀开罗帐,便能看到天子有些狰狞的面孔。他病得太重了,四肢麻木,身如沉舟,喉咙里卡着痰,眼珠浑浊一片。
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中,闻阙的声音缓缓流淌。
“先帝崩殂那年,大熹内忧外患,甚至到了选不出继位者的地步。因先帝曾有皇子流落民间,于是名门士族纷纷派人寻找遗失血脉,抢着要当这匡扶正统的功臣。”
“一道人现身阴山俞县,指认褴褛少年,称‘此子可登大典’。阴山为宿氏故里,占着近水楼台的便利,宿氏率先核准了少年身份,力保其成为新帝。”
“此道人便也因功上位,被新帝奉为国师。”
“但新帝始终藏着个世人不知的秘密。”
“他并非司应煊,而是司应煊身边的仆从。出于野心和欲望,在真正的司应煊被找到之前,他杀死了司应煊,李代桃僵偷天换日。”
“道人的指认,究竟是不是与仆从共谋合作?”
闻阙显然并不在乎这个疑点。
他面上蒙着淡淡的讽意。
“司应煊死在俞县,葬在俞县,身躯早已被井水侵蚀为白骨。新帝登基后内心不安,常受噩梦惊扰,哪怕让国师作法镇压亡魂都无法解除心病。”
“建明八年,阴山郡疫病横行。”
“天子听信国师进言,于俞县镇压尸骨的水井处建金乌塔,又挑选八十八纯阴童子,八十八纯阳少年,行活祭之礼。所谓‘消灾镇厄,为国祈福’倒也不算说错……”
闻阙轻轻笑了一声。
为了消除心病不再做噩梦,也为了治理阴山疫病,天子听从程无荣的意思铸金乌塔——他是真的认为,疫病与真皇子有关;他也真的以为,铸塔活祭能让自己心安。
所以俞县平白多了几百条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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