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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body代表团登机回国时,我俩却登上了飞行方向基本相同但目的地近得多的飞机。其实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不比从北京去近多少。
class=body我们在机场找到了一辆车去诺克思柏克科市,司机告诉我们要走六十公里路。冰雪覆盖的公路两旁,是无边无际纷飞的雪雾和黑色的丛林。林云能讲一口不算流利的俄语,她和司机好像很谈得来。那司机扭头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我,似乎同情我不能加入他们的谈话,突然改用很流利的英语继续对林云说:
class=body“……科学城源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浪漫的想法,这种想法充满了当时的那种单纯和天真,一种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其实,它并不像你们所听到的那么成功:它远离大都市区,交通困难限止了科技辐射作用。人口太少形不成都市文明,违背了人类向往大都市的理想,徒劳地与大都市抗争,最后不得不眼看科研人才迁往更大更理想的城市……”
class=body“您可不像是干出租车的。”我评论道。
class=body林云介绍说:“这位先生是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的研究员,他……您刚才说您的专业是?”
class=body“我从事远东经济区的未开发地区资源综合规划研究,一项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谁都用不着的学问。”
class=body“您失业了?”
class=body“还没有,今天是星期天,我这两天挣的钱要比一个星期的工资多。”
class=body汽车驶进了科学城,两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在雪雾中掠过,有一次,我肯定看到了一尊列宁的塑像。这是一个让人产生怀旧感的城市,那些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并不能使人产生这种感情,它们太旧了,旧得与你没有关系,旧得让人失去了感觉。但像这样年轻的城市,却使你想起一个刚刚逝去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你度过了童年和少年,那是你自已的上古时代,你自已的公元前。
class=body车停在了一幢五层楼前,这里可能是一个住宅区,一排排的楼房看上去一模一样。司机在离开时从车窗里对我们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class=body“这是城里最便宜的住宅区,但这里住着的可不是最便宜的人。”
class=body我们进门后,里面很黑,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种天花板很高的住宅楼,门厅的墙上贴着几张各个政党地方选举的招贴画,再往里就只能摸索着前行了。我们借着打火机的光辨认着门牌,一直上到五楼,绕过楼梯口,我举着已烫手的打火机正要找561号,听到一个浑厚的男音在什么地方用英语喊:
class=body“是你们吗?为BL来的?左手第三个门。”
class=body我们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房间给人两个相矛盾的感觉:首先觉得很暗,然后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很刺眼。房间里有一股浓烈的酒味。这里到处堆着书,显得有些乱,但还没有到失去控制的地步。一台电脑的屏幕闪动了一下就灭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电脑前站起来,他胡须很长,脸色有些苍白,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岁。
class=body“在这儿住久了,听楼梯响就知道来的是生人,而能到这儿来的生人,只有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会来的。”他打量了我们一眼,“很年轻,同我刚开始这可悲人生时一样。中国人?”
class=body我们点点头。
class=body“我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到过中国,作为一个水电工程师,帮助你们建设三门峡水电站,听说帮了倒忙?”
class=body林云想了想说:“好像是,你们没考虑到黄河的泥沙淤积,所以那个大坝会给上游造成洪灾,至今不敢蓄水。”
class=body“啊,又一个失败,那个浪漫时代留给我们的记忆只有失败了。”
class=body“亚历山大·格莫夫。”他自我介绍道,我们也做了自我介绍。他又打量了我们一眼,这一次目光更加意味深长,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很年轻,你们还是值得救的。”
class=body我和林云惊诧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使劲猜他那话的含义。格莫夫把一大瓶酒和一个玻璃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到处翻找着什么,我注意到电脑两旁空酒瓶林立。我和林云乘机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现在才明白刚进来时产生那种矛盾的感觉是什么原因了:这个房间的墙壁都贴着黑纸,简直像一间暗室。年久失修墙里渗出的水浸掉了颜色,使黑墙上出现了许多白线和白斑。
class=body“啊,找到了,真该死,我这儿很少来人。”格莫夫又把两个空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向三个杯子里倒满了酒,这是那种私酿的伏特加,呈白色的浑浊状,那是喝茶用的大玻璃杯子。我声明自已不能喝这么多。
class=body“那就让这姑娘替你喝。”格莫夫冷冷地说,然后把自已那杯干了,接着又满上。
class=body林云倒没推辞,令我咋舌地把那一大杯干了,伸手拿过我那杯又喝下去一半。
class=body“您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对格莫夫说。
class=body格莫夫不说话,只是给自已和林云倒酒。他们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好长时间不作声。我看看林云,想让她说些什么,她似乎传染上了格莫夫的酒瘾,又一下子灌下去半杯,然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我着急了,用一个空杯子在桌子上蹾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偏头向旁边的墙上示意了一下。
class=body我再次注意到那奇怪的黑墙,发现那些黑纸上还有一些模糊的图像,凑近仔细看,发现那都是些大地上的景物,建筑树木之类,好像是在夜间拍的,都很模糊,大部分呈黑色的剪影。再看那些白斑和线条,我的血液顿时凝固了。
class=body在这个很大的房间里,包括天花板在内的所有墙壁,被无数张球状闪电的黑白照片严严地覆盖着。
class=body那些照片大小不一,但大部分只有三到五英寸左右,所以其数量让我难以想象。我一张一张看过去,那些照片没有一张是重复的。
class=body“看那里。”格莫夫说,手指着门的方向。我们抬头望去,只见刚进来的门上贴着一张大照片,那似乎是一个日出的画面,太阳刚刚升出地平线,白色的光球内有丛林的剪影。
class=body“这是1975年在刚果拍的,它的直径——”格莫夫又干了一杯,“有一百零五米,爆炸后把两公顷森林烧成了灰,并把一个小湖泊煮沸了。更奇怪的是,这个超级球状闪电是在晴天出现的。”
class=body我从林云那边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已倒了一杯干下去,让这疯狂的一切旋转起来。我和她一样不想说话,想使震惊和思绪平息下来。我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一堆堆的书上,伸手拿了最近的一本,这次失望了,我不太懂俄文,但从扉页那幅头顶上长着世界地图的作者像上就知道它是什么了。林云把书拿过去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class=body“《新思维》。”她说。
class=body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刚进来时不觉得太乱,这乱堆的书装帧精美,且都是一样的,全是《新思维》。
class=body格莫夫说:“你们想要的那些资料我也有过,这间房子都堆不下,但在十年前我已全部付之一炬了。然后我就大量买这书,我要靠它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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