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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他穿了件很奇怪的衣服,就像笔筒一样的风衣,黑色的丝绒般光滑,从颈部到膝盖,一共十三颗纽扣,韩峰离开病房时,扣好了最后一颗纽扣,正好将自己的脸完全遮挡在衣领内。一名换药护士从他身边经过,竟然打了个冷战,惊讶地看着这个人。他进来时就像个落魄书生,有气无力的样子,而现在这个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寒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来自地狱的魔鬼。
潘可欣和一些住得较远的人已经回去了,但聚会仍没结束,冷镜寒和老郭闲聊了几句,送走了老郭,正准备回屋子,突然呆住了。好熟悉的气息,那来自深寒之处,涌上心头的一阵战栗,好像死神降临一般,冷镜寒待在门口,他缓缓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韩峰。
冷镜寒看到韩峰这身装束,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冷雨夜。冬季的冷雨,比雪还寒冷,在那地下的舞厅,却如盛夏般闷热,疯狂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仿佛要让人迷失在这人流之中。那个侍者,将代表座位的号牌交给自己时,号牌背面有这样一句诗不像诗、偈语不像偈语的话:“他从黑暗中走来,带出地狱的色彩;他走进黑暗之中,好似那一阵寒风。”
随后,他便看见了,那个有一双大眼睛的大男孩,脸上挂着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虽然做了最坚强的心理准备,冷镜寒还是大吃一惊,这就是那幕后的主谋?那个犯罪不留痕迹,有如魔术师般诡异的家伙!那深如海的城府,数学家般缜密的思维,多如冷雨的计谋,灵动如艺术般的犯罪技巧,简单却不得不令人佩服的心理诱导,难道真的就出自这样年轻的头脑?
“我叫韩峰,来自地狱。”他便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当他们双手相握时,冷镜寒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虽然强忍着没有动弹,可他的内心,是一直颤抖的。这个大男孩,笑容是那般无邪,看上去是那般瘦弱,可冷镜寒知道,眼前这个人,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易地让舞厅里的所有人死亡。
这是个永远抓不住的罪犯。
那冰凉的手,指骨分明,仿佛要将自己带入地狱。当时,他就是这身衣裳,是的,长而窄的黑色风衣,刚好遮住膝盖以上的部分,共有十三颗纽扣,完全系上的话,衣领甚至可以将脸遮掩起来,只露出死神般的眼睛。
突然一道闪电袭来,闷雷滚滚而至,韩峰那无情的脸,在闪电的映衬下更加惨白。冷镜寒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他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难道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时候?终于还是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么?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屋内灯火通明,不住传来欢声笑语,韩峰冷冷道:“给我吧。”
冷镜寒摸了摸口袋,自从东西做好以后,冷镜寒就一直猜测这是个什么,可他还是没能想到。冷镜寒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迟疑了一下,韩峰重复了一遍:“给我!”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却冷酷得让人无法拒绝。冷镜寒手一动,将那东西抛给韩峰。韩峰并不伸手,只略一侧身,那东西便顺着抛物线落入了他的口袋。韩峰沉着脸,默默地往来的方向走去。
“韩峰!”冷镜寒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虽然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他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他全力喊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杀人了!”
韩峰停下来,滞留片刻,转过身来,冷冷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别把人的性命,看得那么高贵。他们,在我眼里,仅是一种动物,仅此而已,不管什么人!既然他们从我这里夺去一些东西,我就会让他们失去更多!”说完,韩峰转身而去,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没有见到的人,绝对想不到,竟然会是那样的奔跑速度,风撕起那黑色的衣摆,发出裂帛之声。韩峰的身影,就像一只黑色的嗜血蝙蝠,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天,冷镜寒去机场送行,在潘可欣登机的前一刹那,冷镜寒才看清,韩峰给他们的那东西,不就是潘可欣脚下穿的,那高跟鞋的瓦状鞋跟么?
回到刑侦处,冷镜寒越想越不对劲,突然间,他猛地拍案而起,叫道:“不好,那家伙还有事情瞒着我们,他想独自解决。”
这时,只有李响和刘定强留在刑侦处里,两人闻声而来,几乎同时问道:“怎么啦?冷处?”
冷镜寒道:“走,去韩峰家看看。关于恒福银行的案子,一定另有内情!”
一个小竹篓,一堆纸制品的灰烬。“不要放过任何细节,有时就算在垃圾里,也能发现意想不到的信息。”这话本是韩峰说的,现在冷镜寒正照着做而已。
李响却伫立在窗边,他发现了什么?窗户下的蛛网内,李响发现很多报纸的碎片,是谁撕碎了这些报纸,上面又写了些什么?李响拈起一片,上面是“伯鲁克患”,又拈起一片,写着“老”,还有“马里兰”“罗定市”,但是这些碎片,却怎么也拼不到一起。
烧成灰的纸张什么也看不见,韩峰能从灰烬中辨认字迹,但那需要纸灰保持完整,那需要一双很稳定的手才能做到。冷镜寒不能,他只能从未完全烧毁的纸片上获取信息。一部分是刑侦处内部专用的打印纸,每一张上面都有归档的编号,现在只有两张纸片上还有些许字迹:一张上只有一个字,是“股”字;另一张则有五个字,加上两端还可以辨认的两个残字,应该是“给东南亚地区造”。刘定强几乎将头伸进那竹篓里,他在看灰烬上残留的字的痕迹,冷镜寒让他这样做的,因为他知道,这位法医有着鹰一样的眼睛。
刘定强辨认了半天,只能认出前面一个时间,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冷镜寒凝神道:“你确信是这个时间?”
刘定强仍微微有些气喘,但肯定道:“没错。”
李响转过身来,喃喃道:“十二月二十六日,我怎么觉得这时间很熟悉?”
刘定强半肯定道:“是上帝的生日??”
“那是——”冷镜寒虎躯一震,随着他一声喝,刘定强和李响也都马上醒悟过来,同时感到身体微微发颤。那是一场足以载入人类史的大灾难,数千万人流离失所,数不清的尸体横陈,它汹涌而来,它无人可挡,它改变了一切。但是冷镜寒不明白,那场大灾难和这起银行的股权变更案有什么关系呢?韩峰究竟有没有在潘可欣的鞋上安装跟踪器呢?如果有,他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一想到潘可欣,冷镜寒双目一瞪,呆呆地看着那竹篓,他马上把那场大灾难联系起来了,终于明白了!
那场大灾难,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又岂非同样改变了许多企业的命运呢。冷镜寒一想明白这件事,心头又沉重起来,韩峰那家伙,到底还有多少事没说出来呢?
李响见冷镜寒愁眉深锁,忙问道:“怎么啦?冷处?”
冷镜寒语重心长道:“我担心那家伙,会干出不理智的事来。”
“谁?韩峰吗?他能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刘定强笑笑。
冷镜寒却笑不出来,扭头道:“你不明白的。”
李响道:“难道冷处想说,他很厉害?那个瘦得还剩一把骨头的小子?”
冷镜寒正色道:“他的厉害就在于,当你知道他很厉害时,你已经死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回想起和韩峰在一起那段日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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