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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送你一个礼物。”我小心翼翼地抓起了放在身旁的那个灰色布袋,“这是我这几年里,始终放在身上的珍宝。第一次在审讯室里见你,这珍宝就放在我的皮包里。而你的案卷资料,也紧紧贴着这个珍宝。每一次走进你在精神病院的病房的时候,这珍宝也在我西服的口袋里,贴在我的心脏上。晨曦岛再遇到你的时候,这珍宝在我西裤口袋里。很侥幸,岩田和瑾瑜并没有搜我身,否则,他们看到这一珍宝,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邱凌的喉头动了一下——他吞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我对于这一珍宝的卖弄,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
是的,他会有点期待,期待我将这一珍宝拿出来。
第六章我与邱凌的关系
你与我之间
一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在一次心理咨询中的首要任务,便是倾听来访者讲述故事,然后从中找出来访者的主要思想、情感、行为这些方面的问题。聚焦法(focusing)便是心理咨询师经常使用的一种力图扩展来访者讲述故事,促进发现讲述故事的新角度,寻找思考问题的新方法的技巧。一般来说,心理咨询师使用得比较多的聚焦方式,有个体聚焦(individualfocus);主题或问题聚焦(mainthemeorproblemfocus);他人聚焦(otherfocus);家庭聚焦(familyfocus);相互关系聚焦(mutualityfocus);会谈人员聚焦(interviewerfocus)以及文化环境背景聚焦(culturalenvironmentalcontextfocus)这几种。其中的相互关系聚焦,在心理咨询领域是有很大争议的。因为它需要直接利用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关系,所以,这一方法被建议尽量不要使用。但是,这种聚焦又是最有力的,因为它所使用的利器,便是双方的关系——将病患与咨询师置于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一起来面对问题。
而我与邱凌之间呢?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呢?似乎无法定义。
邱凌笑了笑:“沈非,你怎么知道这小布袋子里装着的你自以为的珍宝,也会被我看成珍宝呢?”
“你会的。”我捏着布袋的手指来回搓动了几下,感受着里面丝丝缕缕在摩擦。
我目光坚定,盯着邱凌的眼睛:“因为,你就要死了,就要化为灰烬了。而你最后那一抹粉末中,如果有着文戈的气息混在其中的话……”我语气加重了,“我觉得,你闭眼的瞬间,应该也会带着微笑吧?”
我把布袋上的绳索拉开,让里面本来卷着的黑色发丝缓缓滑了出来。接着,我站起,身子往前,将布袋放到审讯椅的铁板上。邱凌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放在审讯椅上的手伸出,却又马上缩了回去。
“沈……沈非。”邱凌有点失态了,他左右看了看,并用牙齿咬住了下嘴唇。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能找个东西擦擦我的手吗?可能有点脏。”
他的防线被我这么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这一刻的我应该欣喜才对。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被什么狠狠揪起,隐隐作痛。我从旁边抽出几张湿纸巾,站到邱凌身旁,却又停住了。
这是一名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恶魔,他狡猾的程度是我早就领教过的。那么,这一刻的他所显露出的失态,会不会只是他又一次的云山雾水呢?甚至,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最终都可能是想要我接近他,最终被他猛地跳起的攻击打倒在地?
我继续观察着他。他的鼻孔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喉头动了一下。也就是说,他的泪腺开始工作,鼻腔里开始分泌黏液了。但这时,他的手指往掌心弯了几下。
我快速解读着他在这一刻波动起伏的思想——他很悲伤,但又不想让这悲伤显露出来。于是,他想要握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正为手上莫须有的肮脏感到自卑,迫切需要我给他擦手。于是,他想要收拢的手指又只能摊开。
我第一次觉得他很可怜,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目光没有紧盯着我的邱凌的脸。他的眼眶比以前更加深陷了,黑色的眼袋很明显。我知道,这几年里,他所经历的一切,足以让一个意志坚定、穷凶极恶的家伙变得不再理性,锋芒尽逝。
我咬了咬牙,面无表情,用湿纸巾将他手掌擦了擦。他很配合,结束后,他第一时间伸向了布袋,动作却又缓缓地、缓缓地,抚摸着布袋口上滑出的黑色发丝。
“她被送去火化的时候,不过是一尸袋的尸块。殡仪馆里为死者化妆的老人说,没必要收拾什么了,再怎么修补,也不可能让人看到她活着时美丽的模样。但我觉得……”说到这里,我用力往下咽了一团什么,强行保持着自己说话时依旧平淡的语调,“但我觉得,最起码也要为她梳一下凌乱的头发吧,因为那会儿的她,只有头发还算完整,但也和红色的血液、黄色的体液、白色的浆液搅和在一起。于是,我坐在她身边,将她的头颅放在我的大腿上。我用杯子从旁边的桶里盛水,缓缓淋向她,一边淋着,一边用指肚搓着那些黏成了一块块的发丝。而文戈很安静,似乎也很享受,就好像、就好像刚和她结婚那会儿,亲手给她洗头一样……”
我的胸口终于起伏起来,声音也开始发颤。面前的邱凌,却已闭上了眼睛,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我把她头发洗干净,又用最小的热风,给她把头发吹干。殡仪馆的化妆师在我旁边静静看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小声问了句:‘孩子,要不要剪下点头发留在身边放着,否则明天早上,她的一切,都只是粉末了’。”
“这就是你剪下的她的头发。”邱凌依然紧闭着眼睛。
“是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说话的语气重新恢复得平和了一点。我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到沙发上,“邱凌,说个事给你听吧。”
他没有睁眼,只是简单地“咦”了一声,手里继续紧紧攥着那一缕头发。
我拿起旁边放着的笔和笔记本,目光再次紧紧锁定面前已不设防的他:“知道吗?剪下了长发后的她,再次回到了大学时那俏丽单纯的模样,让人一度沉醉到万丈深渊。”
“够了!”邱凌终于睁开了眼睛,“沈非,你觉得你说这些合适吗?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卑劣,用文戈的事来试图击垮我呢?”
我猛地站起来,声音比他更大,甚至如同咆哮般吼叫起来:“是谁卑劣呢?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将文戈当作利器,挥舞向对方呢?邱凌,你是个失败者,自始至终就是个失败者。而你之所以会一度占据上风,不过是因为你舍弃道德,违犯法律,跳出了我们正常人的社会常理,做出了那么多悖逆不轨的事。”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角落里猥琐的小丑罢了。”
邱凌放在审讯椅上的手终于快速抖动起来,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大了。他抬起头,望向我的目光里,终于少了之前伪装的平和,替代的是桀骜的火焰。他张嘴,就要反驳我,但我却快速坐回到沙发上,并伸出右手食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这一同时,我还将右腿放到了左腿膝盖上,用一个相对来说优雅与轻松的姿势往后靠去。
他那即将吐出的话被我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我再次微笑:“邱凌,你我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心理学学者,不应该这么像泼妇骂街般对骂。所以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上。”
我沉声,并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个问题是——你觉得你应该死吗?”
邱凌愣了,他甚至静止了好几秒。是的,他在被我将情绪来回拨动了几下后,一度燃起,想要奔向一个自以为硝烟弥漫的战场。但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如此简单。
“邱凌,你觉得你应该死吗?”我再一次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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