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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十四设计行试探,薛陆离立即付行动,震惊的却先是篷莱殿中韦太后,她这段时间心情前所未有的恶劣,又自从元得志被三言两语就撸了执宰之职,满臣文武对于贺烨近乎儿戏的作法竟然毫无异议,她当然明白贺烨第一步树威大告功成,尽管韦太后并没有心怀饶幸依靠谢、元等人左右贺烨的意志,自己虽困后宫,却仍能依靠党徒搅动前朝风云,但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这个已经习惯了弄权的女人,又哪里会心平气和泰然处之,正好发生了这么一件在她看来是亘古未闻遗笑天下的荒唐事,脾气一上来,便令遣高玉祥立即去请贺烨,她必须加以责问,就算不能挽回什么,也力求在贺烨心中埋下芥蒂,总不能眼见薛陆离如此放肆,如此狂妄。
当然,贺烨一再拖延立后之事,导致她至今为止还不能面见十一娘,而必须弄清楚之所以落败的根由,俨然已经成为太后心中的执念,趁着这次质对,她当然要暗暗试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让韦太后难以忍受,更何况如果不能探明贺烨的根底,还何谈东山再起反败为胜?
贺烨这时,当然不可能像过去的仁宗、穆宗两个皇帝那样敬畏“慈母”,虽说得到“太后有请”的知会,依然不慌不忙与政事堂诸位重臣议事,待处理完当日上呈奏章,在紫宸殿用好晚膳,方才被江迂“提醒”还有一桩事务未了,这才摆驾蓬莱殿,他早已更换了朝服,仍如惯常爱好穿着一件玄衣,紫金小冠束髻,气宇昂然地出现在韦太后面前,如此年富力强的“孝子”,衬托得突显衰老的“慈母”气色更又晦黯几分,“孝子”浑然不自觉,“慈母”却愤恨得牙根痒痛。
看着贺烨落座,韦太后便忍不住开门见山:“听说薛绚之竟然向圣上索要谢公府邸,圣上竟然还劝说谢公谦让?我知道薛绚之为圣上潜邸时旧臣,他又并不缺乏才干,论出身,他乃进士及第并高居榜首,论资历,推行新政收复国都确建功勋,虽说不惑之龄便授职中书侍郎,并赐政事堂议会之职同如执宰,有破格之嫌,倒也并不至于引起物议,然薛绚之甫得高位,竟然便向圣上提出非份之求,霸占他人家产,岂非宠功而狂背离人臣之本,他将圣上仁德置于何地?圣上万万不可对此妄臣如此姑息!”
要说来,陆离忽然提出如此荒谬的请求,倒也出乎贺烨意料,他的确也并不完全相信陆离那套说辞,但陆离却甚坚决,贺烨未经深思熟虑,想着陆离虽怀用意,但这些年来为他成就大业殚精竭虑,可谓臣子当中赴汤蹈火第一人,仔细论来对他甚至有救命之恩,贺烨仍然记得兄长驾崩之时,要不是十一娘与陆离、贺湛三人暗中相助,还有柳贵妃舍弃性命的成全,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成为韦太后刀俎之下一块任由宰割的鱼肉,又何来如今局面?
小事而已,有何不能应允?薛陆离又没仗着君恩欺凌平民百姓,谢饶平那处宅邸,原就不该为他所有,韦太后当年既能恩赐谢饶平,他如今自然也收得回来另赐功臣。
此时被太后质问,贺烨大是不以为然:“朕以为太后果然安于后宫颐养天年,没想到前朝发生之事,篷莱殿竟仍能知获,高玉祥,你手段当真了得呀,也难怪连窦辅安都数回在你手头吃亏,辛辛苦苦组建内察卫,被你不废吹灰之力便争夺过来。”
高玉祥原本跪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只竖起两只耳朵,冷不丁听见被皇帝点了名儿,吓得一个激灵,“嘭”地叩下头去,却一声都不敢为自己分辩。
他就算手段通天,此时也没那本事在紫宸殿安插耳目,内察卫纵然还未被彻底捣毁,但蓬莱殿已经不能与外界联络,他还哪来的手段刺探军政朝务?可却又不能因为自保,一口咬出太后究竟是怎么得知的消息,龙足他注定是抱不住的,倘若连太后的凤翅下一点立足之处也丧失,他就紧等着步窦辅安的后尘,怕是还不如那老东西也算死了个痛快。
这真是两个阎王斗法,殃及小鬼,宦官心里像揣了根万年黄莲,真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好在韦太后并没怀疑心腹的忠心耿耿,毫不犹豫张开翅膀加以庇护:“圣上也不必怀疑旁人,圣上既行为如此放纵近臣之事,又哪里挡得住愤慨?如今宫中各处门禁,外有柳彦内有江迂,我身边,也就只剩玉祥还能服侍衣食起居,难道圣上连这么一个奴婢也容不下?谢公受了委屈,他不愿违逆圣命,可谢公妻室还得称我一声阿姐,圣上如此欺逼老臣,让谢氏一门颜面何存?我那妹妹,又一贯心高气傲,还不曾受过如此屈辱,气得病倒,她长媳是个孝顺孩子,故而入宫求我作主,我这才听闻如此荒唐之事。”
谢饶平的长媳,便是谢莹生母,出身韦氏,既是韦夫人的侄女,当然也该称韦太后一声姑母,韦夫人与谢饶平这对夫妻早就反目,自然不会为谢饶平出头,哪里是气病了,根本便不想管这件事,但谢韦氏虽说不是韦元平一支,既嫁从夫,更兼如今这样的局势,丈夫与儿子都难以支撑门户,谢莹这个女儿甚至生死未卜,她也只能服从翁爹,只能与韦太后站队,这才听从谢饶平差遣,入宫求见太后,看似是为宅邸之争,实则是趁这机会,告知韦太后朝堂人事的变动,以及薛陆离步步紧逼。
贺烨能够禁绝韦太后与外臣会面,但因为太后妥协,他当然不可能软禁这位名义上的嫡母,无法杜绝外命妇论来还是亲朋的谢韦氏往蓬莱殿问安,而且太后质问乃宅邸一事,也扯不上军政要务,于是这个才刚登基的皇帝,在大宝并不算完全坐稳的情势下,自然也不会紧揪着高玉祥一个宦官不放,他只是冷冷瞥了匍匐在下的宦官一眼,便看向太后。
“薛侍郎既高居三品,又多立功勋,朕早便打算赐封宅邸予之立府,太后也知道,谢公现居相府并非本家祖宅,旧主乃裴氏,绚之幼年之时,曾受教于此地,又自称难忘昔日情境,求赐故旧受教之地,朕也不曾逼迫谢公,好言好语商量他转让,谢公也有成人之美雅量,这事本为你情我愿一桩美谈,怎么就成了绚之恃功张狂?难道是……谢公当朕面前是一套说辞,竟然暗下诸多诽毁不成?”
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但贺烨持续“厚颜无耻”:“太后与韦夫人虽是姐妹,朕也并非不知韦夫人秉性,纵然是心怀委屈,却必不甘愿向太后恳求,要说,也该到崇仁坊太夫人面前诉苦,莫说太夫人亲自向朕讨情,便是岳丈遣人知会一声,朕也不会不顾韦夫人情面。”
显然就要强行坐实谢饶平欺君之罪。
但韦太后今日目的,也并不是要为谢饶平保下那处宅邸,正如贺烨放过高玉祥,太后也没有纠缠着让贺烨收回成命,只冷笑道:“圣上还记得谢公居宅原属裴逆所有?薛绚之自称难忘故旧之地,可他难道忘了所谓故旧已获大逆之罪?!圣上难道就没想过,薛绚之为何向你投效,真是为了晋王妃与他有师生之谊?十一娘幼年时,不过是因贺湛、柳彦等引荐,受薛绚之指教琵琶之技罢了!圣上这时也不需瞒我,你兄长,便是我亲生儿子唯一骨肉崩逝之时,若无薛绚之,若无京兆柳,你也不会有今天!”
太后到底还是想通了根结所在?贺烨轻挑眉梢。
他这时当然大可不必惊惶,事实如何,经过如何,结果既已注定,其实都不重要了。
“柳韫为何助你?是因她深知我与她生母从不和睦,可她当时只不过贵妃而已,又哪里能操控薛绚之与贺澄台?就连十一娘,不过也是被他们利用罢了!京兆柳,柳誉宜才是宗长,他与韦滨往一拍即合,是因他们有共同敌患,韦滨往视我为仇,但柳誉宜却心心念念于为裴郑二族逆党翻案,他之所恨,不是我,而是你兄长,诸是如薛绚之,诸如贺澄台,都是为了裴逆,他们并不是真正效忠你,他们一直深藏居心,烨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斗败了你生母,使你先失储位,可是烨儿,你不能否认你之兄长,我亲生子衍儿,仁宗皇帝!如果无他庇护,你甚至活不过十岁!你可以恨我,却不能置你兄长于不仁不义之地,裴郑谋逆,处族诛之刑,是你兄长亲自定论,你不能,不能被京兆柳,不能被京兆薛、贺澄台之流利用,你兄长魂灵,在九重天上必定予你垂注,他会欣慰你不负所托,终于登基称帝,可他如果知道你会辜负他,必定锥心刺骨,死不瞑目!”
韦太后甚至离座,她逼近贺烨面前,她甚至跪在冷硬的雕花青砖上,她睁着血红的眼睛,逼视着贺烨那双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瞳仁:“无论如何,至少我与你有一个目的相同,那便是不能让仁宗帝蒙辱,你之兄长,我之独子,他已经那么可怜了,他甚至未曾留下一点骨血,难道,你还要让他在青史之上,受尽污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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