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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二月了,空气还透着无边无际的寒冷,天依然黑得很早,各家各户匆匆掌灯,街上行人也逐渐稀少。
范苑别庄里,橘儿端着刚熬好的汤药,避开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雪片,沿着长廊一路小碎步,想赶在药温下降之前送到夫人榻边。那一役后,夫妻二人分房就寝,至今已经两月有余,夫人每日昏睡,即使清醒时,也是精神委顿;盛主白天鲜少出现,只在夜里妻子入睡后才去探望,和那时一样姿势,握着手,一望天明。
那模样教守夜的仆婢看得分外心酸,橘儿好几次想将此事告诉主母,若不是范无咎曾经叮嘱过千万不可张扬的话。
橘儿踏入卧房,将托盘搁在桌上,捧了药碗近前,柔声道:“夫人,喝药吧。”
“我不要喝。”颜笑茹瞥一眼黑色汁液,厌恶地别开眼。
“夫人……”每次都是,劝她喝药要费好一番口舌。橘儿正待摆开架势好言相劝,颜笑茹忽然坐起来道:“是不是我儿哭了?是不是?”
“没有,夫人,少爷好好的,没有哭。”橘儿暗自叹一声,“夫人,快喝药吧。”
颜笑茹“哦”一声,茫然无措的接了药碗,正要饮下,忽然停住,怔怔看着水面模糊的倒影,“……我这个做娘的真糊涂,居然忘了给我儿起名,橘儿你快些将孩子抱过来,我要给他起名字。”橘儿无奈道:“是是,夫人您喝了药,我这便让奶娘将少爷抱过来。”
颜笑茹吟了一口苦汁,真苦……这一幕怎地似曾相识?心底平静的一泓池水,突然让那个人喝药的投影搅浑了,再也恢复不了了。
她捧着药碗,倏地大口大口吞咽,从嘴边溢出的褐色汁液倾洒在衣襟床褥上,橘儿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手足无措,颜笑茹饮尽药汁,啪一声把碗摔在地上,因为苦涩整个脸庞都扭曲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床柱蜷缩起来,却挤出一丝笑容对橘儿说:“快去罢,把孩子抱过来。”
橘儿再也忍不住,掩面哭着跑出去。
颜笑茹靠着床柱坐着,抱住膝盖喃喃道:“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你叫我想名字,都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我却连一个满意的都没有想出来……你若在这里就好了,就能帮我想一想了……”
范无咎大步迈入,后面跟着面带泪痕的橘儿。颜笑茹看到丈夫,竟是看到厉鬼一样往后缩去,大叫:“你别过来!走开!走开!”、“——笑茹!”范无咎踏过地上碎瓷,一把抓住挣扎不休的妻子,“已经两个月了,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要为咱们的孩子想一想!”
“咱们的孩子……”颜笑茹将这五个字念了一遍,用恍惚的口吻。脸抬起来时,干裂的双唇一字一句带着苦笑道:“他怎会是你的孩子?忘恩负义,是非不分……我的孩子没有这样的父亲,我没有这样的夫君——”说到后来,嘶喊捶打,歇斯底里一般。范无咎只牢牢将她捉住,由她发泄,橘儿想上前帮手,也被他静静投来的眼神阻止。
“笑茹,你骂得对,我失了心智,该打该罚,该被千刀万剐——可是你信我,以后不会了,决不会了。”
颜笑茹渐渐力乏,不再推打范无咎,只是泪流得更凶更急,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哭泣上。范无咎静静拥着她,胸前湿了一片,在这样的天气里更添一分沁骨寒冷;颜笑茹闭上眼睛,天旋地转,这个怀抱足够有力,可是那人即便抱她,也从未紧紧过,他只让她感觉到柔情;这个怀抱足够温暖,可是那人即便看她,也从未热情过,他只让她感觉到敬意。
铺天盖地,霎那万念,只剩回忆像潮水一样侵袭而来。
“少爷来了,少爷来了!”奶娘慌慌张张的抱着襁褓跑进来,橘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递到主母面前:“夫人……”
颜笑茹睁开眼,瞥一下,又无力合上。范无咎双臂微微一松,胸前有细若蚊蚁的声音飘出:
“我们的孩子……叫他作‘鸿儿’,好么……”
大夫诊视完毕,对范无咎作了个揖,道:“夫人只是郁结于心,让她发泄出来,再好好调理身子,并无大碍。”
橘儿亲自送人出去,又说了些好话,目送车马消失在夜色里,正待转身之际,忽然见屋檐下蜷缩着一人,大雪纷飞的寒夜,这人衣衫褴褛,单薄得叫人心生不忍。
橘儿端望几眼,渐渐起了怜悯之心。不是吃饭时候,厨房里静静的没有人在。橘儿悄悄拿了几个冷馒头,把开了泥封却没喝完的一坛陈年汾酒倒出一些,用水暖个半热,揣在怀里经由后门出去,那人还在,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看似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橘儿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被范家收留做丫头前,挨冻受饿是日常之事。人一旦冻得想睡觉,多半就是不行了,若是睡着了救不醒,那真是回天乏术了,于是急急地想上前去把人摇醒。
哪知刚一触到那人,手便一阵酸麻,当下“哎唷!哎唷!”地大叫起来,只听一个声音冷哼道:“小丫头片子,老子也是你碰得的吗?!”橘儿抬头一看,那人双目炯炯有神,两道锐利精光直射向她。橘儿这才想起懂功夫的人似乎有内功护体修行打坐这种事,眼前此人怕是个练家子——只是方才哪管得了这许多,满心只想着做好人却被凶巴巴的呵斥,委屈道:“我是好心,怕你就这样冻死了!”
那人怒骂:“扯胡!你们这户人家从爷们儿到孙子全他妈都死绝了!也轮不到老子!”
橘儿吓了一跳:“你、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哼!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管了!”说罢气咻咻地起身,走出两步发现怀里还揣着一包食物一瓶酒,想了想,嘟着嘴转身把酒瓶和一包馒头冲汉子身上一丢,踏着一溜儿雪地上的脚印跑了。
回到房里做了些绣活,橘儿虽然嘴巴硬气,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惦记那流浪汉的,正好范无咎从内室出来,经过她所在的外间,橘儿便将那人情况对主人说了,盼望着他能派人将流浪汉叫进来过夜,就算有功夫,挨冻的滋味毕竟不好受。
谁知范无咎一听,面色凝重起来:“你说他什么模样?”橘儿又说一遍,心想莫非是盛主认识的人?可是怎么不见门卫通传?范无咎道:“是了,时间上差不多,他果然是个守信之人。”当即命橘儿不要声张,去膳房拿些酒食送到庄北嘉折苑的客屋,自己则理衣整冠,亲自出去相请。
橘儿半惊疑半好奇地照吩咐做了,端着托盘到嘉折苑附近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里到底死过几十个人啊……加快脚步走到有灯火的那间厢房门前,听到里面有人粗声道:“韩错死了?不是亲眼所见我才不信!那家伙如此滑头,怎有可能死在你这个呆子手里!”
橘儿一怔,这人好无理的讲话方式,竟然称呼盛主做“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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