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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门外紧张偷窥的龚弘文见龚梦舒终于肯答应依约出嫁,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渐渐深了,但龚家几乎无人入睡。龚太太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泪痕斑斑,又请来了裁缝师傅,请她帮忙连夜再赶制一套新的凤冠霞帔嫁衣出来。龚梦舒在母亲的搀扶和帮助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和裁缝师傅一起在忙碌。
被热水抚慰过的身子没有那么疼痛了,但身体和心底的最深处,有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破裂,再也恢复不到从前。龚梦舒犹如行尸走肉,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和裁缝一针一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夜赶工为她精心绣着嫁衣的图案。
那工序繁琐的嫁衣,依旧是刺眼的血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龚梦舒的心,却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潭不停下坠,下坠……
她将无神的眸光从裁缝对她深表同情的脸上调回,转而望向漆黑如墨的窗外。窗外天还未亮,甚至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的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压着,压得她无法自主呼吸。
“梦舒,去睡会儿吧,天亮后你就要到黄家去了,新嫁娘有一整天的事情要忙呢!”伍佩思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对着龚梦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笑容却比哭还悲戚,她慌忙垂下头,用颤抖的手为龚梦舒的嫁衣挑选着最美的丝线,她脖颈上白色的绷带被汗水以及伤口渗出的鲜血濡湿,早已变成了暗棕色,却也无暇更换。
“嗯,”龚梦舒木然而乖顺地应了一声,却根本无睡意。她凝视着一夜之间明显苍老了好几岁的母亲,泪水凝结在眼中。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看着母亲在不停为她忙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依恋和不舍。再过几个时辰,她将道别熟悉而亲切的母亲,到陌生的人家里去开始另外一段未知的人生。
过去是那么不堪,现在是如此痛苦,而未来,则是那般渺茫,让她想想就不寒而栗。龚梦舒将头靠在陈旧的椅背上,坚持不肯再上那张带给她无限伤痛回忆的床榻,她的整个身子怕冷般在破旧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心中被伤感和沮丧所充满,她欲哭无泪,犹如一只柔弱而绝望的困兽。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道晨曦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在龚梦舒的脸上,她刚疲倦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件绯色的新嫁衣犹如一道华丽的彩虹披在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了母亲和裁缝如释重负舒口气的声响。
龚梦舒听见裁缝用微微欣喜的声音在说道:“好了,太太,总算赶成了!这下不会耽误大小姐的好时辰了!”
龚梦舒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好时辰?她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真的还会有“好时辰”相随么?
洞房花烛泪始干
未等再思量,龚家便又再次响起了喧嚣的唢呐和锣鼓声,那种喜庆的气氛好像昨日的延续,听在内房里装扮齐整、静候出阁的龚梦舒耳中,顿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她的恶梦一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母亲伍佩思悄悄往她的手中塞进的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是个圆润的玻璃小瓶,是磨砂质地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龚梦舒攥着那个小瓶不解地微抬首望着母亲,伍佩思见四下无人,附耳在龚梦舒鬓侧悄声道:“这是娘清早特意自己去弄来的,你可要收好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见龚梦舒还是一脸茫然,伍佩思酸楚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梦舒,这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鸽子血,今晚洞房花烛,你千万记得娘亲的嘱咐,圆房之后将这个倾洒在床上,这样就没人发觉你的过去了……”
“娘,你——”龚梦舒心突地一跳,抬眼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由捏紧了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在她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
伍佩思压低了嗓子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龚梦舒握住小瓶子静默了半晌,方才抖索着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形成了暗沉的小点。
“娘知道这样做你会觉得是欺骗了黄启伦,但是孩子你要晓得,男人对这点是很看重的,万一被黄启伦发觉你不是完璧,他心里一辈子肯定会有个结,所以……”伍佩思还待解释,龚梦舒膝盖上的水珠越落越多,她抽泣道:“娘,您别再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母亲伍佩思茹素向佛多年,昨夜已经熬了通宵为她赶做嫁衣,今日一大早又亲自去捉鸽子,若不是对女儿呵护备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去做那些血腥的杀生之事?母亲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她受苦,龚梦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脸依恋地贴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快别哭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再哭妆就该花掉了,”伍佩思也是满脸泪水,却还是忍住心头的伤感劝慰着龚梦舒。她捧住龚梦舒娇美的脸庞不舍道:“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所以将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龚梦舒抽噎着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屋外喜娘在催促吉时已到,伍佩思最后端详了龚梦舒的全套新嫁娘行头,将大红色的喜帕替龚梦舒蒙盖在头上,这才点点头,含泪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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