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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雷克斯神色一沉,“怎么啦?他病了?”这男人太容易担心了。多年前伊丽莎白在晾衣服的时候向她透露雷克斯母亲就爱小题大做,将他也变成了最杞人忧天的可怜虫。她回答:“没什么,就是滑了一跤,把脚扭了。”
雷克斯的眼睛瞪得像珠子那么大:“是昨天散步的时候摔的吗?”
“就是路上有块石砖松了而已。他没什么事,雷克斯,休息一下就好了。”
“太吓人了,莫琳。松动的石砖?天啊,天。”他悲哀地摇着头。屋子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莫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哈罗德,他要回来了。她奔向屋里的时候雷克斯还站在篱笆旁,说:“你应该就这件事向地方议会投诉一下。”
“别担心了,”她回头喊道,“我会的。”她的心跳得那么快,不知道自己是要哭还是要笑。她冲到电话旁抓起话筒,但答录机已经启动,他挂了。她回拨1471,却查不到刚才的来电。莫琳坐下来看着那部电话,等他再打回来,或者回家,但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那一晚是最难熬的,她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在这种境况下睡着。她把床边闹钟的电池卸下来,但她对窗外的狗叫声、半夜三点钟经过的车子的声音、太阳升起那一刹那响起的海鸥的尖叫声,却无计可施。她定定地躺着,等待睡意袭来,有时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又突然惊醒想起一切:哈罗德正在走路去找奎妮的路上。失眠时想起这件事比当初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还要痛苦。这种事都是这样的,她知道,你一定会不断挣扎,难以置信,会被现实一次次打倒,直到终于接受事实,尘埃落定。她又一次打开哈罗德的床头柜,凝视他藏起来的两张照片。戴维穿着他的第一双小鞋子,扶着她的手单脚站着,努力保持平衡,另一只脚高高抬起,仿佛在细细审视自己的脚丫子。另一张照片是她,笑得那样开怀,深色的头发都落到了脸上。她正抱着一只有小孩子那么大的胡瓜,一定是刚搬到金斯布里奇时拍的。三封游艇公司发出的大信封寄到时,莫琳直接就丢进了垃圾桶。
7 哈罗德、远足的男人与喜欢简·奥斯丁的女人
哈罗德发现酿酒厂里的几个家伙,包括纳比尔先生在内,发明了一种特别的走路姿势,一走起来就笑得歇斯底里,好像多有趣似的。“快看。”他们常在院子里自吹自擂,这时总有一个人会支起手肘,弯下腰,扎稳下盘,像母鸡扇翅膀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就是这样!操,就是这样!”其他几个会尖声怪笑,有时整群人都会吐掉嘴里的香烟,一起用这种姿势走起来。
连续几天透过窗户看着他们这样做,哈罗德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模仿财务部新来的那个女人。他们是在模仿奎妮·轩尼斯和她的手提袋。回忆到这里,哈罗德一下醒了,迫切地想回到路上。明亮的阳光洒在窗帘上,仿佛想努力挤进来,找到他。虽然身体僵硬、双腿酸软,他还是能走的,脚跟上的水泡也没那么痛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衬衫、袜子、内裤晾在散热片上,前一晚他用洗衣粉和热水把这些都洗了。还没干透,硬硬的,但也可以穿。他在两只脚上分别贴好一块剪得整整齐齐的膏药,又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袋打好结。早餐过后,他会继续向北走。哈罗德是餐厅里唯一的顾客,餐厅里点着一盏橘色的灯,有股潮湿的气味。透过玻璃柜门能看到一些西班牙洋娃娃和死了的红头丽蝇,已经干成纸团一样。女服务员话很少,但哈罗德很高兴不用再作解释了。他吃得很多、很急,边吃边盯着窗外的路,算着一个平时不太走路的人走完到布克法斯特的六英里需要多久,更别说剩下的四百八十多英里路了。
哈罗德拿出奎妮的信默念,虽然不看也可以背出来。亲爱的哈罗德:这封信也许会让你小吃一惊。我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最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过去。今年我做了一个手术……“我讨厌南布伦特。”房间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哈罗德惊讶地抬起头。除了女服务员和他再没有别人了,她看起来不太像刚说了话的样子。她坐在一张空桌子旁,摇着腿,鞋子挂在脚尖上一晃一晃,摇摇欲坠。哈罗德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又听到一句:“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的确是那个服务员,虽然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的脸一直朝着窗外,嘴唇张成空空的O形,好像是嘴巴兀自在说话。他希望自己能说几句话,又不知从何开口。也许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听就够了,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南布伦特比起德文郡其他地方简直是多余。就算太阳出来时我也不喜欢。我会想,是,现在是好,但不会长久的。不是在看雨,就是在等雨。”
哈罗德叠起奎妮的信,装回袋子里。信封有点问题,但他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再说,不专心听那女人说话似乎有点不礼貌,因为很明显她是在和他说话。
她说:“有一次我赢了一个去伊比沙岛的旅游,只要收拾好行李就可以出发了。但我却做不到。他们把机票都寄给我了,但我没有打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机会逃离这里的时候,我没法把握?”哈罗德咬着嘴唇,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没和奎妮说过一句话。“或许是害怕,”他说,“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但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清这一点。其实挺好笑的,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文具柜里。”他想起那个场景,笑了出来,但那女人没有笑。也许那场景太难想象了。她抓住摇得像钟摆一样的脚,仔细研究起来,好像以前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脚。“有一天我会离开的。”她说。她的目光穿过空空的餐厅,与哈罗德的视线相遇,终于笑了起来。
和戴维的预言正好相反,奎妮·轩尼斯既不是社会主义者,也不是女权主义者或同性恋。她矮矮胖胖,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没有腰身,前臂上永远挂着一个手提包。众所周知,在纳比尔先生眼中女人不过是会计时的荷尔蒙炸弹,他会给她们一份酒吧招待或者秘书的工作,换取她们在他那辆捷豹汽车后座的“报答”。所以奎妮算得上是酿酒厂的一个“新尝试”,换了其他任何女人来应聘这份工作,纳比尔肯定都不会点头。
因为她是那样沉静、谦逊。哈罗德有次无意中听到一个同事说:“你简直会忘记她是个女人。”不出几天已经有消息说她为财务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进账,但这并没有减少逐渐蔓延到公司走廊上的各种模仿和讥笑。哈罗德真心希望她没看到或听到。有时在餐厅里碰见她,她手里握着纸包三明治,和那些年轻秘书坐在一起,静静地听她们说话,仿佛她们或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晚上,他拿起手提包正要回家,突然听到柜门后传来一下抽鼻子的声音。他想继续走,但那声音又响了几次。终于他回过头来。哈罗德慢慢打开柜门,一开始除了几盒纸什么都没看到,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又听到那声音,像是在抽泣。接着他看到了,有个人背对他蹲着,紧紧地贴着墙。她的外套包在脊背上,绷得紧紧的。“不好意思。”他马上说,正要关上柜门赶紧离开,却听到她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现在他一脚踏在柜子里,一脚还在柜子外,面前是一个对着牛皮信封哭泣的女人。“我工作都做得挺好的。”她说。“当然了。”他瞥一眼走廊,希望能看到一个同事,过来和她聊一聊。他从来都是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当然了。”他又说了一次,好像重复这句话就够了。
“我有一个学位,我也不笨。”“我知道。”他回答,虽然这并不完全是事实,因为他对她实在知之甚少。
“那为什么纳比尔先生总要盯着我,好像在等我出状况一样?为什么他们都要取笑我?”
这个老板对哈罗德来说永远是个谜。他不知道那些废了人家膝盖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但他见过老板把最难缠的房东收拾得服服帖帖。上周他才炒了一个秘书,就因为她碰了一下他的桌子。哈罗德对奎妮说:“我肯定他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会计。”他不过是想让她别再哭了。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房租又不会自己交掉。但现在我只能辞职了。有时早上我根本不想起床。我父亲总说我太敏感了。”一下子听到的信息太多了,哈罗德不知该如何应付。
奎妮低下头,他看到她颈背上又黑又柔的秀发,这让他想起了戴维。他突然感到一阵遗憾。
“不要辞职,”他微微弯下腰,轻声说道,他说了心底话,“我刚开始工作时也觉得很难,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慢慢会好起来的。”
她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怀疑她没有听到他的话。“现在你想从文具柜出来了吗?”他向她伸出手,这让他自己吃了一惊。同样惊人的是她握住了他的手。相比起来,她的手又软又暖。出了文具柜,她很快就恢复过来,顺一顺自己的短裙,仿佛哈罗德就是那褶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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