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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他似乎心态老了,疲了,不想再一耗几十年。
铲除异己犹若出招,为快不破。明日是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宫中将有祭祀,要别岁焚天香,文武百官,莫敢缺席——经常不来上朝的汉王,明儿也必须来。
皇帝决定趁明早谢致、周峦上朝之时,将二人殿上诛杀。
先斩了,再向天下昭告他们的罪状。
可能是这决定让皇帝心中产生了兴奋,久久难抑,他额头一角,一直突突地跳。皇帝伸手按住了额头,过会,额头是不跳了,头却开始痛起来。他目光往远眺,殿门已关,却有数扇金框嵌着的窗子,十分明亮,能望见殿外的空地上,有七、八名内侍在扫雪。皇帝缓缓踱至窗前,自行拔了插栓,打开窗子,外头的风寒冷吹进来。
皇帝深吸长吐了几口气,觉得这么一透气,头痛好多了。他笑起来,扬头点头之间,瞥见窗楹上居然停着一只小虫子。这么冷的天,它竟没冻死。
笑着笑着,有了闲心,皇帝忽才来问自己:今早,只依据看向他右手的那一眼,就断定她是常蕙心。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常常过分怀疑得,任何事情都要再三试探,琢磨,才肯确认。
那一刹,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一眼?直到现在,依然肯定,确信不疑。
是潜在心底的那一丁点默契么?
皇帝缓缓凝固了笑容,往窗外望,天空中又开始飘雪,如玉似霜,纷纷扬扬裹住了他的河山。不一会儿,本来直着降的雪改作斜着飘,那是风改变了雪的方向。可是风在哪呢?没有往皇帝心里吹,他感受不到风的踪迹。
殿外空旷,竟连一株树也没有植,皇帝的目光投得再远些,再偏些,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株老树,它的叶子都凋了,内侍们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扎了些纱花,装饰点缀。皇帝挑了一支细长的枝干,他的目光顺着枝干,从这一端慢慢移向那一端,越看,脸越绷,越难过。
~
虽然上了药,也服过药了,但身上仍阵痛不断,容父被疼醒了。睁开眼,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寻容桐,见容桐并不在房内,不由得心下一沉。容父强撑着身子,艰难挪步,在容府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见着容桐,他出去了。
容父睁着眼,立定片刻,没有摇头也没有叹息。他瞧着院前梧桐,心想给儿子起的名字好,桐木只栖神鸟凤凰,也难怪他会去找当今、眼前的凤凰。
容父喉头上下滚动,容桐的名字,是在儿子出生时起的。那时他尚未离家报效朝廷,倘若是他躲避谢景追杀,从安州逃回来,再给容桐取名,一定不会取这样的名字。
容父尽全力迈着最大、最快的步子,打算去汉王府。他刚一出门,就遭了袭击——那两名刺客就没走远,始终在容府附近盯梢。
他们放容桐出门,待到容父要出门时,却要击杀容父。一样的刺客,却不再对容父手下留情。
容父没有武功,纯粹是凭借着机灵躲闪,没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了。他也不畏惧,天要他亡,他也没有办法,干脆摊开双臂,大笑着等死。容父啧了下嘴巴,唯一遗憾:死前未痛饮一番。
却有一昂藏身影从侧面闪过,揽住容父腰间,将他带得飞起来。来者出招太快,身形如影,容父看不清来人,但脸贴着来者暖和的狐裘,依据衣着,很快猜到救他命的,是正巧回家的邻居周峦。
周峦的武艺时好时坏,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谁也测不出来。反正周峦三下两下,就夺了一名刺客的剑,接着屈起手臂,用手肘重重撞击那名刺客,将他撞向另外一名刺客。两名刺客跌在一处,控制不住要后倒。不待两人倒下,周峦便松开容父,飞身上前,毫不犹豫一剑穿过两人肚肠。
刺完了,他眨眨眼,似穿了个肉串。
杀完了周峦自顾自笑了:“他还是动手了……我们要一起出手咯。”
容父瞧着周峦这副模样,不由得心生迟疑,不敢上前。片刻后,他镇定下来,方才上前向周峦道谢,感谢他救命之恩。周峦却弯下腰拖两名刺客的尸体,口中道:“伯父若是方便,帮小侄洗洗地上的血迹吧。”周峦一手拽住一名刺客衣领,往周府里拽,又对容父道:“伯父帮忙开一下门,小侄手上没空。”容父稍怔,上前开门,周峦环顾四周后,麻利地将尸体拖进府里,一直拖到樟树底下。当着容父的面,他就毫无顾忌地挖土,累累白骨露出来,周峦抬头,望着诧异的容父,叹道:“唉,又要多埋两个人。”总让他收尸。
周峦将尸身翻面,让刺客的脸朝向土里,刺客腰间的令牌很快显露出来。周峦蹲下身,将令牌取出来看,上头漆着“汉”字——这令牌周峦熟悉,汉王府的侍卫人手一块。周峦双肩一颤,立即回头望向容父,果然,容父正专注盯着周峦手里的令牌。
周峦立刻解释道:“伯父,这令牌是伪造的。汉王殿下答应过我,不会刺杀伯父您,还有琴父。”
容父不置可否,周峦有两三分焦急,进一步解释:“这一定是陛下使的离间计,伯父切莫上当。还有,琴父现在何处?他有没有见到这块令牌?千万不要冲动之下,去宫中向谢景交底,那样正中谢景下怀,将至小侄,还有汉王殿下于火上烤,琴父自己也有危险。”
容父仍瞅着地面,道:“不知道我儿是否瞧着这令牌。”
“唉,琴父!”周峦摇头叹气,冷不防瞥见容父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周峦心中一慌,以为容父根本就不相信他:“伯父,小侄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伯父千万要信我。当今天子,绝不可信!”
容父道:“我自有主张,你带我去汉王府。”
周峦一愣,瞧着容父的眼眸仍是冰冷的,不辨其意。周峦心一横,引路道:“伯父速随小侄来。”
到了汉王府门口,守卫见是周峦登门,立即开门。周峦和容父跨入门来,守卫正欲去通报,容父却伸臂把守卫一拦,道:“劳烦小哥通报,就说有一位姓洪的故人,要见,常、蕙、心。”
末了的名字念得一字一顿,周峦不安,挂着笑试探问:“伯父,此处是汉王府,哪里会有……对了,你说的是谁?”
始终不苟言笑的容父终现了笑容:“她不在这,又能去哪呢。”瞧着周峦脸上的笑容就要挂不住,容父劝他:“别紧张,我自有分寸。”
常蕙心很快赶来,容父左右瞟了一眼,见只常蕙心一人,便问:“汉王殿下呢?”
常蕙心相邀道:“洪大夫,里边请。你若想见殿下,我这就差人去请。”
容父点了下头,与常蕙心一同往堂内走。周峦耸了耸肩,朝常蕙心飞了个眼神,便悠悠转身,自行离去。两路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峦的身影消失不见,容父才低声问身侧的常蕙心:“这位周大人,究竟是何人?”
常蕙心眯了眯眼,并不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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