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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垂眸:“我知道,都是为了我。”
从她记事起,母亲和父亲之间一直冷冷淡淡的,一个常去田庄里独自住着养身,一个身边自有娇妾美婢伺候,见面的时候,与其说是相敬如宾,不如说井水河水不相犯。她的孤傲性子是随了母亲的,这些年来,旁人都道夫人不善讨侯爷喜欢,她却明白母亲只是不屑为之罢了。
而如今,母亲愿意沾染家里的琐事,更亲自挑了适龄丫鬟准备送去京城,若是不为她,这些事母亲是断断不会做的,其中到底经过了多少思量琢磨,委曲求全,她又怎会不知。
孙妈妈见如瑾神色黯然,劝解道:“姑娘也别自责,其实护着您是一方面,太太也是自己想通了不少。这些年任由东府踩着,太太只道不与之计较也就各自相安了,谁知道那边还有这样的坏心,若不早早防备着,不知日后又会遭到什么坏事。”
如瑾微微点头,将心里酸楚压下去,不想再谈这个让人伤感却又无奈的话题。“妈妈出来送我,可是有什么要交待?”平日这些事都是底下丫鬟做的。
孙妈妈道:“不是要交待姑娘什么,是问问姑娘有什么交待。现如今接了针线和植造,虽不是大宗,也得咱们上心管着。那边估计下午或明日就该来交接了,姑娘看需要注意些什么?”
如瑾沉吟片刻,便道:“祖母决定不容置疑,蓝如璇也转圜得快,我看她们下午就会来,必不会拖到明日。妈妈让母亲先养好精神要紧,其他的不用多想,这两处并非要紧大宗,她们交接时大概不会闹什么幺蛾子,要当心的是接手之后的事。”
孙妈妈点头:“那我这就劝太太歇着,她们若来了就派人去知会姑娘。”
“嗯,我会来帮着看顾一下。”如瑾看了看屋里,声音又带了一些酸楚,“母亲那边还要您多劝劝,您跟着母亲的时候长,比我劝着管用。”
孙妈妈微叹,“姑娘宽心,我都明白。”
……
张氏歪靠在弹花软枕上,脸色阴沉着不说话。雕花矮桌上一盏隐翠碧螺早就凉了,孤零零摆在那里,与下首蓝如璇的那一盏隔空相对。
跟前除了林妈妈照例没有其他伺候的人了,连品露也因为近日被主子厌烦而尽量躲着,但林妈妈也不敢开口,屋里空气沉闷得仿佛凝成了蜂胶。
忽然帘外就有丫鬟细声细气小心翼翼地禀报:“太太,管事妈妈们等在外头,请太太示下。”
“让她们等着!”张氏顿时立起了眉毛,“才一会的工夫就耐不住了吗?不是说了我头疼歇会,一遍遍的催个什么!眼见着我管不着她们了怎地,急匆匆的是不是想要赶紧去那边讨好?”
丫鬟春梅再不敢说什么,应了声“是”就匆匆跑出去。廊下针线房和植造处的管事婆子们站成一排,屋里的呵斥也模糊听了只言片语在耳里,脸色都有些难看。
春梅硬着头皮上前,笑道:“妈妈们且等等,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眼下正有些头疼,请妈妈们少待txt下载。”
几个正副管事互相对视一眼,就有针线房的曹管事笑着应道:“姑娘辛苦,我们无妨的,多等会就是了,倒是带累姑娘挨骂。”
春梅略有尴尬,笑笑走开。
屋内蓝如璇脸色阴晴不定,见母亲开口骂人,皱眉道:“您最近跟奴才脾气发太多了,传到祖母耳里不免她会怎么想。她们也站了半日了,再一会到了午饭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张氏胸中憋闷,一掌拍在矮桌上:“你现在沉得住气了,当初要不是你出主意让郑顺家的去自白,又撺掇我下手动红橘,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连家都不让我管了。眼看着你父亲要回家,问起来我怎么跟他说?”
蓝如璇一愣,没想到母亲这样劈头盖脸的埋怨,顿时红透了脸,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本从在南山居开始就强压着心中起伏情绪的,这时一下子就没压住。
“我不沉住气,难道跟您似的才行么……您顶不过祖母只管拿我撒气,我又哪里做错了。要不是我反应快顺了祖母的气,今晨您怕是要讨个大大没脸,我处处给您补错,为您着想,到最后只落个这样的埋怨。”
她越说越急,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又全都翻了出来,往日端稳全都失了,“不说当初还好,要说当初,当初不是您一门心思要踩着那边将我抬起来么,春宴的事我就觉得不妥当,您一意孤行我也随着您做了,口口声声说万无一失,可后来闹出这些事,您何尝为我考虑半点儿?”
说着说着,蓝如璇眼泪终于是没忍住,捂脸哭了起来,只是还知道顾忌外头有人,没敢太大声,呜呜咽咽的,看在林妈妈眼里只觉可怜。
自从三月三出了事,蓝如璇的情绪就时好时坏,常常好好的说着话时突然就拉下了脸,眼神飘忽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而且最是受不得重话,张氏那边稍微不注意,就会让她激愤起来。这样的蓝如璇,是林妈妈从来不曾见过的。
林妈妈赶紧按住了要出声的张氏,那边又安慰蓝如璇:“姑娘别伤心了,太太何尝不是为您着想才布下那样的局,本是没有半点差错的,都是三姑娘那边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出乎了咱们意料。您也别着急,总之这事老太太压下了,府里没人能掀起风浪来,奴婢看西府那边也不敢再拿这事作筏子,不然老太太肯定头一个不甘休的。”
张氏就说:“我知道你面皮薄,觉得这事丢了脸,可那天看见你在场的可没几个。如意跟那莽撞婆子打死也不会说出去,五丫头有你祖母镇着更不会了,剩下其他人又能怎样,本就没见着你,就连捕风捉影也不敢吧?再到昨儿的事,除了当场几个人,其他人谁又知道底细,谁又敢打听,前后算来根本与你无碍的,你好好当你的主子小姐,总跟我闹什么脾气。还说我近来不稳重,你不也是火气越发大了?”
蓝如璇闻言,更是哭得珠泪横流,只觉心中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这些日子以来,她最怕回想那日亭子隔间里的窘迫,只怕一想就再也没有抬头做人的勇气。忍着,忍着,每日在人前维持着得体气度,可除了她自己,谁又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连母亲都不能理解她,只知道一味训斥。
听到张氏毫无顾忌地提起她想都不敢想的那件事,委屈与羞愤就像春日破冰的水,一股脑倾泻而出。“母亲说得好轻松,岂不知当日还有外人在场么?人言可畏您又不是不知道,否则怎会用此来算计三丫头。如今别人没算计到,陷落的却是我,若是佟家那群仆妇有一个长舌的,我……”
“那又如何!”张氏十分烦恼,“说过多少次了,慢说佟家那边还没有闲言闲语传出来,就算有,我也能给你轻而易举平了,你乱担心什么。”
林妈妈也劝:“姑娘,太太当家这么多年,府里跟宾客亲友走动都靠着太太呢,各家各户的下人里,自然有咱们能用上的。想传出什么话,想平息什么话,都是有把握的,您就放宽了心别在意这个了。”
张氏道:“退一万步讲,你日后又不是长长久久住在青州这小地方的,自有飞黄腾达的时候,根本无需在意这些。金氏那样的人都能飞上枝头,你怕什么。”
金氏是张氏总私下里挂在嘴边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宠爱过的一位宫嫔。张氏早年在家未嫁时,父亲和金氏之父是同窗,曾经有些来往。后来张氏嫁入侯府,金氏却只嫁了一个穷秀才,还很快因夫君的病亡而守了寡,多年来张氏提起这人总是十分感慨,说些“长得好才情好都是不管用的,要命好才行”之类的话。
然而就在五年前,南巡的皇帝微服在乡野体察民情,不知怎地就撞上了金氏,竟也不顾她的守寡身份,返程回宫时就将人带回去封了位份,颇多眷宠,连带着金氏家人都沾了光,本是一个小小县吏的金父几番升迁,竟有了五品的官位,若非后来金氏病殁,想来还有再升的苗头。
那之后,张氏再提起金氏就换了一种口吻。“年纪也不小了,狐媚的本事倒是大,廉耻也不顾,想来平日就是不清不楚的,否则一个寡妇怎会抛头露面的跑到外面去,还被皇上撞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爹当年在学里是最笨的一个,真不知道怎么当得起五品官,我父亲兢兢业业许多年也才熬到从六品,眼看就要年老致仕,再也没晋升的指望。”
蓝如璇知道这是母亲心结之一,只要提起这个,任人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再哭诉也是白听母亲排揎,她只得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蓝如璇不时抽泣的声音让张氏感到烦闷,本就困扰不已了,哪里听得人哭,就有些不耐的说:“别哭了,眼看着下一轮选秀时候也快到了,到时把你送进京里,离了这个地方,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全都没了。”
林妈妈凑趣调解:“是呢,咱们当今不同先皇,不在意这些虚名虚脑的,凭姑娘的人才必定中选当娘娘,到时可别忘了提携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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