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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碰头之后差不多十点。,顾云声被白翰一直冒出的各种新念头搅得头晕脑胀,看其他两个编剧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去地下车库取车回家的时候恰好碰见也开车离开的林况。林况摇下车窗:“结束了啊?吃过饭没?要不要一起宵夜?”
顾云声苦笑:“林况,你要劝劝白老爷,这片子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没几天就要拍了,他还是三天两头地改,我真的有点吃不消。又不是第一部片子了,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知道你辛苦,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但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要做的事情非做成不可。本子我也看了,越来越好了,不是么?”
顾云声沉默了一下,发觉自己确实无法反驳林况最后一句话。末了应一句:“不能因为是老白,你就打偏手。生意归生意,这片子到底要上院线的。他和你对电影都有爱有追求,我可没有。”
林况笑了笑:“不会血本无归的。这点分寸我有,再说我还要吃制片这碗饭呢。”
听他这么说顾云声也随着笑了一个,点点头:“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再会再会。”
告别林况他钻回车里给市台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一听对方还在台里加班,顾云声挑了挑眉,说:“那我现在就过来。对,你把清安寺维护的新闻和专题都拷我一份,剪出来的片子就很好,原始素材就不麻烦你了。”
拿到要的资料再回到家,已经半夜了。顾云声把客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开始看清安寺的新闻。他朋友最近跑的就是清安寺这条线,所以顾云声还在台里和他聊了一会儿,从清安寺到市政府最后才绕回t大,迂回地打听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倒好酒,顾云声倒在沙发上,一条条地扫新闻,等着自己要看的那一条。酒精和整日的工作让他眼皮重得像石块,意识却很清楚——前天他在午间新闻里听到清安寺维修工程的专家组班子落定,其中江天在镜头中一扫而过。
镜头太快了,顾云声觉得越发看不清楚,定格慢放也毫无帮助。他就一遍遍地重放,又在每一次重放时自我嘲笑。他有十年没有见过江天,偶尔的音讯也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他以为时间真的把一切都掩埋了,原来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睡着之前他想着第二天要打电话给林况,给黄达衡,但是最后他对自己说,要去清安寺。
顾云声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他又在沙发上睡着,起来四肢和背部都委屈地和他别扭着。一看手机未接电话十几个,都是白翰或者他办公室打来的。但是顾云声忽然恶向胆边生,不仅没回,索性把电板也拔了,什么也没带地去了一趟清安寺。
碰上堵车,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开了两小时。尽管有gps导航,在高楼环绕下找到清安寺还是费了他不少工夫。等到真正停好车来到挂着“清安寺”三个柳体字门匾的庙门口,顾云声发现,已经过了参观时间。
顾云声毫不犹豫地报出江天的名字,说和他约在这里见面。说这句话时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江天现在人在什么地方,甚至也许连此时江天就站在他面前,他都可能认不出来。然而在他说完后,还是有那么短短的一刻产生了错觉:他们确实约好了,而江天正在里面等他。
也许看门的人无法分辨这一段时间以来在寺庙里来来往往进出的众多“专家”和“工作人员”,打量了几眼顾云声,很爽快地挥手让他进去。
一进门第一进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被忽起的晚风刮得枝摇叶动,沙沙的声音几乎盖掉顾云声的脚步声,他踏着落叶慢慢往里走,一进又一进,每一个院子里都有人,大多是准备上晚课的僧侣,也有穿海青的居士,当然还有一些看起来和顾云声无甚区别也许就是为维修工程做前期准备的工作人员,每个人看来都忙碌而安定,连走路都很有目的性,愈发显得四处漫逛张望的顾云声突兀。
据说清安寺是多年前的大官舍宅为寺,所以比一般后来的庙宇都深些,顾云声足足走了六进,却并没有见到江天。走到最后一进,他回身打量了一下最后这个院子,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就找了个台阶坐下来,不记得发了多久的呆,一回头抬眼,发觉正坐在藏经楼的门口。
渐渐天色暗了下来,起了云刮起风,加上四周都是古建筑,显出难言的黯淡。顾云声看了看手表,快六点了,他从高阶上跳下来,决定原路返回。
回去的脚步就快了很多,但一连走了两个院子一个人也没见到,顾云声心想大概都上殿去了,脚步愈发快。跨过一道门就是观音殿前面的院子,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人了。
那三个人,两男一女,在院子的西北角,靠近殿堂的阶基,站得稍远的一个在照相,另外两个人则在根据他说的做笔记。这等光线下看清那几个人的面孔已经很困难了,顾云声尽量不动声色地走近一点,对方似乎在全力工作,并没有发觉有一个陌生人走过来,或是即使发现了,也没有余裕分出半分注意力。直到顾云声近到都能看见离他最近的那个女孩子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三个人才像是忽然被打搅了,几乎在同时停下手上的事情,转过脸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声音轻柔而优美,顾云声没有理会。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从十步之内的三个人身上滑过,又最终落在年纪最长的一个人身上。对方也在看着他,并且毫无迟疑地开了口:“顾云声,是你。”
顾云声却想,他没有第一眼认出江天来。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他们都喝醉了,不说话,仰面朝天直着眼睛,漆黑的天空全是星星,冰冷的,仿佛随时都会倾砸下来,而他们就在下一刻化作齑粉。
那时顾云声记得自己手脚僵硬,脖子也僵硬,大抵是酒精在身体里肆虐。也记得自己每隔五分钟就扭过头看江天一次,他尤其记得黑暗中江天侧脸的轮廓,离他那么近,清晰得刺目。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忘记,甚至不会稍有淡忘。
最初涌现的繁乱的念头迅速沉淀,顾云声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是个何等糟糕的开场白,又是个何等拙劣的借口,好似自己真的无缘无故来又和江天萍水相逢一般。说完之后顾云声猛地想到。但是江天似乎没有多想,笑了笑,走近几步:“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没怎么变。怎么戴上眼镜了?”
说话间他已经收起相机。顾云声看着他,没敢说是自己起来手抖,戴不上隐形眼镜了。只接话说:“你倒是变了,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要不是你喊我的名字,恐怕还不敢认了。”
顾云声记忆中的江天还停留在他们大三的那个暑假,那时的江天又高又瘦,稍微有一点年轻人身上常见的驼背。他留平头,喜欢穿浅色的衣服,眼睛明亮目光锐利却很温暖,不擅与人泛泛而交,是一个英俊而惜言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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