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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一世对姐姐十分敬爱,对她的婚姻大事也十分关心,而斐迪南二世提出的这个联姻方案在各方面都正中他下怀:在同时统治阿拉贡和西西里的国王阿方索五世去世后,他将西西里和阿拉贡留给了弟弟胡安二世(即斐迪南二世之父),将那不勒斯地区留给了自己的私生子斐迪南,后者的孙子即是如今的费拉拉公爵夫人卢克蕾齐娅·波吉亚的第二任丈夫阿拉贡的阿方索,他们在短暂的婚姻中有过一个儿子,以亚历山大六世本名命名的罗德里戈。
在阿拉贡王室那不勒斯分支人丁凋零的当下(那不勒斯的末代国王腓特烈四世已经去世),罗德里戈确实可算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选,他起初由他的姑姑桑查抚养(她同时也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媳),在桑查去世后,他又被斐迪南二世收留,起初或许是预防阿拉贡男系绝嗣,但现在看来把他丢去意大利更加合适。
他是阿拉贡王室成员,而他与凯撒·波吉亚的亲缘关系又使得这个安排可以得到凯撒·波吉亚的支持,将这位已经基本统一意大利中部和北部的教皇私生子拉入自己的阵营,况且据斐迪南二世所说,他这位侄曾孙“如阿波罗般俊美”,这令萨伏伊的露易丝和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更加心花怒放。
名义上,法兰西王后是宫廷中最尊贵的女人,但且不提法国宫廷长期以来对外国女性和女继承人的压制传统,弗朗索瓦一世的女性亲属和情妇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玛丽王后确实颇为悲伤,认真履行完了自己的哀悼任务,但在葬礼结束后,即便她一直以来对法兰西的宫廷事务并不十分敏感,她也能够从前后的对比中察觉出宫廷局势的变化。
布列塔尼的侍女几乎都被驱逐出了宫廷,取而代之的是国王母亲和姐姐的亲信,而在经历了两年的求而不得后,弗朗索瓦一世似乎也对她消减了兴趣,这令她在法兰西宫廷中的处境更加微妙,在西班牙的使节到来后,同弗朗索瓦一世一起接待使臣的是王太后和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而完全无视她这个王后,在终于得到了等待已久的地位后,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各个角度彰显自己的尊荣,而堂而皇之地越过她这个出身高贵的公主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约窥到了命运残酷的一角,她不喜欢弗朗索瓦一世,但他们的关系是英格兰与法兰西的佐证,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冷遇她,可以找成群结队的情妇,但不能如此公开冒犯她王后的尊严,这意味着他同样轻视她身后的祖国。
她试图表达这一点,却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而当她想找她熟悉的侍女们求助时,却想起来她们已经被逐出来宫廷,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在来到法兰西后,她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布列塔尼的安妮和萨伏伊的露易丝的争斗,她曾经接受了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善待,现在就要承受萨伏伊的露易丝的报复。
这就是公主的命运,这就是王后的命运,充满阴谋、算计而毫无真挚的情感,如果她当初能够如她所愿嫁给一个能被她掌控的小贵族她便不必承受这些。她已经忘了查尔斯·布兰登的样子,但她深深记得情窦初开时悸动的快乐和事发时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他已经死了,那段隐秘的往事被天衣无缝地掩盖了,可难道她就再也得不到爱情的快乐和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了吗?难道她就要活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女性亲属们的压制下,日复一日黯淡无光吗?
美丽的王后独自走在玫瑰花丛中,娇艳的花卉同她身上都铎玫瑰的纹章交相辉映,而她忧郁乃至于冷漠的神情更增她高贵凛然之美,像是目睹阿多尼斯之死的阿佛洛狄忒,被玫瑰的刺划破了罗袜和双足。
她的沉思与漫步终结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一些的金发少年正彷徨四顾,似乎是因初来乍到找不到方向,她呼吸微窒,和这个少年比起来,她那两个常常被称赞长相英俊的哥哥也显得平常黯淡起来:“抱歉,女士。”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后,少年慌忙抬头,在看到了她衣裙上的纹章和头顶的王冠后,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的身份,“陛下?”
他面前,法兰西王后头戴由黄金和珍珠制成的王冠,身披飘逸的丝质长裙,而她肤色如雪,眼眸湛蓝,红唇娇艳,即便她只是神庙之中的一尊雕像,也无人能克制对她的炽热的爱火。“我是阿拉贡的罗德里戈,请允许我向您致礼,亲吻您的戒指。”他只敢盯着她戴着戒指的手。
戒指,戒指,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生动。“上一位索求我戒指的男士,他的下场是被流放,草草埋葬在不毛之地。”玛丽王后审视着他,“那么,阁下,你想要我的戒指吗?”
第33章婚姻
进入1514年,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亚瑟一世的统治,尽管个性上他同他父亲有些相似,一样的不拘言笑甚至有些冷漠,但他的妻子很好地弥补了这一劣势,成为王后后,她有更多的权利能够施展才能巩固王室的地位,譬如拉拢民心,民众一直十分喜爱这位王妃,在她成为王后后更甚。
和亨利七世在位时期相比,亚瑟一世在对觊觎者的态度上也宽容许多,譬如释放了曾被关入伦敦塔的波尔兄弟并允许他们成为王后的侍从,在王后前往诺曼底时他们也一并随行,几乎在同一时间,国王也带着威尔士亲王一同动身前往北境亲自检阅苏格兰的边防部队。
尽管此时已经是春天,但车队越靠北,天气便越恶劣,对八岁的威尔士亲王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伦敦进行如此长途的跋涉,即便国王的车厢中有足够的保暖设施,行驶也很平稳,他还是难以适应,偶尔的颠簸都能令其变色。
他悄悄抬眼看向父亲,他正在闭目养神,厚重的皮草将他的脸孔衬托得苍白秀美,但冷漠严肃的神情也更加明显,察觉到父亲的睫毛动了动,他缩了缩身体,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亚瑟已经睁开了眼睛:“你在干什么,爱德华?”
“在想您为什么带我来到诺森伯兰,而不是跟母亲一起去诺曼底。”威尔士亲王小声道,由于喧嚣的风声,亚瑟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大声一点,爱德华。”
“在想您为什么带我来到诺森伯兰,而不是跟母亲一起去诺曼底。”威尔士亲王又重复了一遍,他感到他的心跳又在加快,以至于胸腔都飞速喘气,而他父亲终于满意了他的回答,他没有要求他再重复一次,“诺曼底的气候比诺森伯兰温暖宜人,同时那里提供了王国三分之一的税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明珠会越来越耀眼,但在此之前,你需要明白一切统治和伟业的基石都是建立在国土不被入侵的基础上,大陆上的领地固然象征着荣耀与功业,但北境的安稳才是王国得以存续的基石。”
“霍华德家族镇守北境,抵御苏格兰人是他们的任务。”
“但如果他们从责任中积累了丰厚的功业,他们便会索取更多,人的野心是最难扼制的。”亚瑟静静道,北风吹动了车帘,飞雪飘落在他的眼睫上,随着冷风的灌入,威尔士亲王又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君主或许不必亲自提剑厮杀,但必须明白战争运行的原理,否则只会被身边的亲信架空,同时,即便不会亲自上阵厮杀,当君主出现在战场上,他本身就是一种鼓舞士气的神圣象征,譬如你的外祖母,她从未亲自领兵杀敌,却常常亲临战场,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到诺森伯兰的原因,国王没有将他们遗忘,国王的儿子也不会。”
“一定要如此吗?”威尔士亲王有些失神,“苏格兰国王是您的妹夫,我的姑父,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平共处?”
“因为在英格兰国王要防御北部安定的同时,苏格兰国王也需要南下掠夺财富以满足本国的需求,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我们成为了姻亲有所更改。”亚瑟的声音仍然平静,以至于冰冷,“这是君主的责任,如果不是你,那就是玛丽。我今日的严苛都是为了来日的你可以更加从容地承担你肩上的责任,你的父母会心软,但你的敌人不会。”
“我明白,父亲。”威尔士亲王再次低下了头,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正确的,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倍感无力,好在这个时候车架终于停了下来,当直面凛冽的寒风时,他险些没有站稳,他父亲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他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在厚重披风的遮挡下他终于感到松了口气,“陛下。”诺福克公爵向亚瑟行礼,俯身亲吻他的戒指,他已年过七十,但身形仍然健壮,脸庞在飞雪中显得十分红润矍铄,“请原谅您的仆人未能为您准备符合您身份的欢迎仪式。”
“和华丽的仪仗比起来,我更加欣慰于你对你职责的忠诚,按照我此前的要求修建了面向高地的炮台,并拓宽了驰援的道路。”亚瑟仍然用不急不缓的语调道,和亨利七世一样,他很少用热情的情绪感染他人,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理智与成熟的表现,另一些人则难免会为其所伤,“弗朗索瓦一世急于通过战争树立权威,他需要苏格兰人的配合,这个时候,国王应该亲临边境,以给予他的臣民勇气和信心。”
“詹姆斯四世一直频频往南线增兵,英格兰国王的到来可能会刺激他的野心。”
“那就开战,让他们直接倾巢而出,让我们可以通过一场战争得到几十年的和平,在冬天,他们不能发挥海军的骚扰作用,这意味着我们少了一个防御的方向。”亚瑟微微眯眼,“当然,如果苏格兰人因为国王亲临的缘故放弃南下,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全力投入南线的战事,拓宽诺曼底的领地或者坐实我弟弟和克洛德公主的婚约,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我们期待。”
“是的。”诺福克公爵回答道,在过去十年中,还是威尔士亲王的亚瑟一世便陆陆续续送来军用物资,并针对北境边防提出建议,苏格兰国王厉兵秣马,英格兰国王也严阵以待,而当下,国王的亲自坐镇无疑会更提振军队的信心,正当亚瑟带着威尔士亲王巡视北境,检查为应对苏格兰人而准备的边防设施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信,来自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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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的使团到来后,感受到自己微妙处境的玛丽王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改往常的冷淡态度,频繁出席宫廷宴会,待人也更加和蔼可亲,这令国王的母亲和姐姐更觉不快,盖因玛丽王后的美貌和风度总是能轻而易举成为人群的焦点,收获无数的赞美和仰慕,以至于抢走了国王亲属的风头,在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预定的的未婚夫,阿拉贡的罗德里戈在宴会上邀请玛丽王后跳舞后,这样的情绪终于难以压制了,国王的母亲和姐姐一起找到弗朗索瓦一世,要求他立刻宣布他和玛丽王后婚姻无效,“别让这个英格兰女人继续以法兰西王后自居了!”
国王安抚了母亲和姐姐的情绪,但对此仍有犹疑不舍,一方面,他清楚英格兰籍的教皇不会轻易同意他离婚,一旦宣布婚姻无效他便会直面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他对玛丽王后确实也有些不舍,毕竟她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近日更是风姿绰约,想到他要抛弃如此美丽的妻子转而同残疾木讷的克洛德公主共度余生,他心中还是存在失落与不甘。
真正令他下定决心的还是在他得知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已经同布列塔尼缔结了共同防御协定后。“该死的布列塔尼人!”他咒骂道,他不明白这些布列塔尼人怎么就学不会忠诚与安分,宁可和英格兰人或德意志人勾勾搭搭也不愿做个彻底的法兰西人,而博热的安妮也认为时机成熟,认为弗朗索瓦一世应该快速甩开玛丽王后转而选择克洛德公主,“我们必须迅速让布列塔尼人认清现实。”
当夜的宴会中,玛丽王后仍然是全场的焦点,她身穿由蕾丝和金线装饰的丝缎裙子,金发被一条缀满宝石的发带束起,纤长的脖颈上是一条金质的红宝石项链,将胸脯衬托得更加雪白,当她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走进宴会厅时,罗德里戈感到他的心脏几乎要喷出胸腔,这一点在他注意到玛丽王后顾盼之下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后更甚。
“欢迎您的到来,恕我直言,不论见到您多少次,我都要感叹您的美貌简直如同维纳斯再生,教您屈居人间的王座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事。”在玛丽王后向弗朗索瓦一世行过屈膝礼后,弗朗索瓦一世仍不吝用夸张的辞藻称赞她,但他这一次的赞美有些奇怪,“不知是哪个幸运的丈夫能够得到您作为妻子呢?”
“您是我的丈夫。”玛丽王后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冰冷几分,但她仍以合宜的理解回应弗朗索瓦一世,“上帝赐予我们婚姻,我属于您。”
她属于他,属于这个花心又轻浮的法兰西国王,而非查尔斯·布兰登或者那位阿拉贡少年,很快,等她年满十八岁,她就需要在床榻上服侍他,给他生下孩子,哪怕她有幸活得比弗朗索瓦一世更长她也未必有改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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