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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看见阿姨对她做的那件事情开始,我就尽己所能地照顾她,总要有个人对她好,否则活着就太无望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对方生活的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话。我常常分不清,我究竟是可怜她,还是喜欢她,可是我的喜欢跟她的感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阿灵她太依赖我了,她觉得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什么都可以为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是我做不到。这样的感情太绝对,也太过于疯狂,常常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没有什么出息,太重了的感情我背不起,更怕辜负。”
向远说:“你说你害怕执念,所以希望看得开,可你真的看开了吗?如果你本来就是个放不下感情的人,刻意丢开执念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执念?就像太固执于正确,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有时我常觉得,人活着就像在泥地上行走,太过云淡风轻,回过头就会遗憾什么都没留下,连个脚印都没有,但是心里装的东西太重,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每当我靠近阿灵,就觉得她身上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把我往深处拉,拉到一个四周都是阴湿的、没有光的地方。还有叶家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泥潭,一点点没过我的头顶……他们都是我爱的人,我能怎么办?向远,拉我一把好吗?”
向远缓缓将手指从叶骞泽掌心抽出。
她说:“骞泽,我不是神。”
她害怕自己拉不住他,反让自己陷了进去。
原定于第二天继续讨论温泉度假山庄提案的会议没能如期召开,叶骞泽的秘书说他有事没到公司来。叶秉文也是上班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戴着墨镜,神色阴沉地走进办公室,就连他身边的人也不敢敲他的办公室门去触霉头。
向远倒是来得很早,保卫科的两个负责人刚给自己沏了清晨的第一杯茶,还在闲聊着昨日的见闻,就看见她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们的办公室门口。跟江源处在权力中心的其他管理者不一样,向远平时并不端架子,看上去不像叶秉文那么阴狠,也没有叶骞泽那么礼貌而矜持,甚至不像李副总那么严肃,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脸待人的,比谁都讲道理。但是,江源了解她的人都不知不觉在心里畏她三分。越不轻易动怒、不怎么找麻烦的人,就越容易让人在她面前悠着点,尤其向远又是出了名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作风。
“早啊,杨科长,吴科长。”
在向远笑着敲了敲保卫科敞开着的门走进来的时候,杨、吴二人赶紧站了起来,“向主任。”
她平时从来没有来过保卫科,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正一副两个科长都有些惴惴不安。
“没什么事,我去人事部有点事,顺道经过你们这里,想看一下这几天门卫的值班安排表。”
“啊……没问题没问题。”吴副科长赶紧去找,杨科长则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向主任,没出什么事吧?”他担心保安方面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还蒙在鼓里。
“哪有什么事,我就随便看看。”向远这时已经接过了吴科长递来的本月门卫值班安排表,看了几眼,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昨天晚上值班的那个小伙子叫滕俊?”
“是,是滕俊。来我们门卫班一年多了,小伙子平时还算老实,他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杨科长总算找到了向远来的目的。
向远笑了,“杨科长和吴科长平时管理得不错,哪里能闯什么祸。不过你们知道,最近公司下面几个车间的金属零件被盗现象越来越严重,多注意一点也是好的,除了巡夜之外,门口的关卡也要负起责任来。别的没什么事了,两位继续喝茶,这铁观音闻着味道不错。”
她既然点了滕俊的名,就已经打算好了要请他走人,保卫科的两个科长都是老油条,虽然她没说具体为了什么,但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向远心中就微微一怔,不会那么巧吧,她想。然而她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只要有一丝的疑惑,就不会放过,所以告别保卫科之后,向远特意去了一趟人事部。
人事部主任跟她比较熟悉,她轻易找到了那个叫滕俊的保安的资料,从资料上来看,他今年二十二岁,湖南衡阳人,在边境服过三年的兵役,退伍后就到江源做了保安。
他跟广利的滕云是什么关系?其实得知滕俊的籍贯之后,向远心中就已经有数了,滕姓在g市并不多见,何况是在江源一个两千多人的企业里面,还同是一个地方的人,说没有关系未免太过牵强。
叶秉林主管江源的时候,就提倡人性化管理,除了重要的岗位,员工聘用多是优先考虑内部人员的家属,这样做,对于用工队伍的稳定其实是有好处的,不过也造成了公司裙带关系复杂。
就像现在的江源,隐然已有三个比较大的派系—
一是本地人,强龙难压地头蛇,g市的本地员工自然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多数部门、分公司和车间的中层管理人员还是以本地人为主,但是也正因为占了“主场”的便利,他们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但并不算团结。
第二是江西人,叶秉林早年在江西插队,更一度在那边结婚生子,所以说,江西就等于他的第二故乡。他事业成功后,安排了不少插队时的乡亲和他们的家属在自家的公司就业,包括向远,都算是江西一派的精英和骄傲。不过向远本人对拉帮结派不但没有兴趣,而且相当排斥,对那些同乡聚会之类的事情,能避则避。她这帮老乡,聪明手巧的人多,学技术快,很多都在基层的技术岗位干活,人数不算多,离乡背井,也算安分守己。
最后一个派系就是湖南帮,湖南离g市不算太远,一直是南下务工的主流。随着公司的不断壮大,湖南籍员工也不断增加,尤其以衡阳一带的农村出来的居多,他们能吃苦,能干活,也团结,在江源这样重工业的生产车间颇受欢迎。李副总就是湖南籍的大学生,十几年来从基层一路高升。除却李副总这样高层的管理人员,大多数湖南籍员工还是以一线的工人居多,他们基本上包揽了江源最苦最重工种的活,收入却不高,尤其跟一些签订了无固定期限合同的本地工人相比,他们干一样的活,却领截然不同的工资,加上部门里本地的固定工凭着优势感,一贯懒惰奸猾,仗着小工头的庇护,看不起和故意欺负那帮湖南人的事情向远也有所耳闻。湖南帮对本地帮的不满和矛盾长久以来一直存在,小摩擦不断,大问题虽隐而不发,但犹如埋着个地雷,这也是向远比较担忧的一件事情。
但是向远的职权只局限在市场经营方面,其他的不好过问。她间接地对叶骞泽谈过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招工手段不太理想,老乡找老乡,亲戚找亲戚,小团伙不利于企业的发展。既然不是国企,还存在所谓的固定工一说,同工不同酬,那么那些本地固定工如不压制,迟早要出问题。
叶骞泽也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尤其江源现在的用工制度长期沿袭,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固定工年轻的都四十多岁了,跟着他父亲叶秉林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习惯了公司的优待,如果一旦改变他们的待遇,不但伤了老员工的感情,而且他们出去之后也禁不起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不如顺其自然,等他们一个个退休,什么都好办了。
向远对他的说法虽无语,但也不能再说下去,江源是他们叶家的,她知道叶骞泽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叶叔叔的想法,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也抱着颗仁慈的心。即使向远认为企业不该是这样管理的,可她只能对自己说,江源并不是她的。
是啊,可惜不是她的。
之所以对这个“滕”姓如此在意,皆因另一个姓滕的人—滕云,广利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个滕云也是衡阳人,起初不过是个学会计的大专毕业生,被叶秉文亲自招聘到公司,在广利的财务部做一名小出纳,不过这人比较有上进心,工作之后自考了本科,继而在职研究生毕业,注会执照也拿到了手。由于表现出色,滕云很得叶秉文赏识,从出纳成为广利投资公司财务主管、投资主管、副总经理,现在是广利的第二把手,仅位居叶秉文之下。可以说,他是叶秉文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
向远听说过这个人,对他也下了功夫去留意,滕云这人沉默干练,是个人才,对叶秉文也一直很忠心,不过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做事也相当有主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两年来他和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叶秉文渐生罅隙,叶秉文对他开始有些恼火,最近一次两人在工作中有分歧,叶秉文当着广利不少人的面指着滕云的鼻子说:“我能够给你今天,也完全可以废了你。”滕云冷笑不语。
向远对这个段子相当玩味,她心里有数,叶秉文太过专横,喜欢听好话,而滕云却不是一个狗一样的下属。你赞赏一个人聪明有主见的同时必然不能要求他事事顺心听命,就像女人在选择一个优柔的男人时不能指望他遇事快刀斩乱麻。
“向主任你猜对了,这个滕俊是滕云的堂弟。当时保卫科不缺人,不过广利的滕副总都亲自找了我,还能不放行?”人事部主任说,“说起来滕云也算不错,我当时说过,做门卫辛苦,既然是他堂弟,可以安排个好一点的职位,但当时他说他堂弟就是当过兵,什么都不会,有份工作已经很感谢了。怎么了,这个滕俊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不,没有,小伙子挺不错的,觉得有点面熟才问问。”向远立刻笑着回答。
他竟然是滕云的堂弟。向远心中的懊恼一闪而过,她得留下他,磅秤室在门卫室对面,也许该调岗位的人是向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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