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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旻在心里念了不下十遍“向钱看”后,终于淡定了下来。
到了十二楼,和前台说清楚来意后,前台小姐将舒旻带去了茶水间。鸿宇的茶水间舒适得不亚于咖啡厅,暖色调的柔软沙发,一架的报纸、杂志,还有背投电视。前台小姐周道地给舒旻倒了咖啡,告诉她二十八楼的会可能会开到八点。
舒旻看表,区区两个小时,对她来说,再好杀掉不过。
前台小姐走后,马上就是下班的点,整层楼都活了起来,楼道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电梯不紧不慢的丁零声,等这阵喧哗陆续散去后,已是七点了。
舒旻笃定地窝在沙发里看杂志,等她再抬头时,时间已过八点。她不免有些急了,走出茶水间向值班的保安询问状况,保安对二十八楼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一副茫然的样子。舒旻只好试探着朝格子间里张望,灯光疏疏落落,还是有人在加班。
舒旻遂又安下心来,坐回茶水间。大公司的会议,哪里又有准点散得了的?她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自然没有中途退缩的理由。
不过这回坐下后,她的心就再也静不起来,不时地焦躁看时间,咖啡业已蓄了几杯,喝得口中发苦,胃中虚火上升,隐隐地有些发痛起来。
当年的厌食症给她留下了个胃痛的病根,这段时间以来,她的饮食极不规律,又酗酒,原本就不好的胃,更加频繁朝她发难。看时针已经指向九点一刻,茶水间外,连加班的人都已经散了,门外也已传来保安关电闸的声音,她终于按捺不住,走去了电梯口。
电梯带着她徐徐升上二十八楼,刚出电梯,她脚下就有些发虚,整个二十八层并不是底下的格子间格局,入目是一排欧式桃心木大门,门都紧关着,死一般阒寂,透着一种森然凛冽的压抑感、权威感。若非廊灯还亮着,舒旻几乎没勇气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舒旻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辛迪放了鸽子,可是等了一晚上的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远远看见尽头处的一扇大门没有关严,从里面泄出了一些亮光,她鬼使神差地朝前走去。万一那就是他们开会的办公室呢?万一真的是没有散会呢?
走到门边,舒旻透过寸许长的门缝往里面看去,入目是极深极广的办公室,目光一转,她不禁愣住了,只见宽大的办公桌后,多日不见的林越诤正仰面靠在办公椅上打盹,放在左腿的手上连着输液器,舒旻顺着输液器往旁边的支架上看去,淡黄色的液体正不急不缓地自输液瓶中滴下。让舒旻担忧的是,那瓶子里的药水已经快打完了!
她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阖眼小憩,更加不确定有没有人负责给他换药,她不敢冒昧打扰他,又不敢这样走了,便定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脸,似想从他的脸部表情看出一点端倪。
办公室的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嘴唇泛着一丝病态的红,原本搭在靠背后的西装外套落在地上,白色衬衫的领口处,被他扯得有些凌乱,整个人透着一种哥特式的沉郁美感。此刻,他的呼吸很平稳,从表情上来看,他确已进入沉睡的状态。
不知道他在睡梦中感知到了些什么,本来舒展的眉忽然向上微微皱起,皱成一丝极疏淡清苦的纹路,整张脸上透着一种异样的忧悒、脆弱。
舒旻看得愣住了,睡着的他完全没有醒着时的深沉内敛,反倒像个干净清隽的少年。舒旻常得见学校的学长,他们在学校时都颇有几分干净斯文的谦谦君子气,进入社会打几年滚,往往就脱了形,眉眼多是世故圆滑,气质也污浊起来。像林越诤这样久经社会,还能保持少年气质的男人,应该都是内心稳固,不为外界纷扰所动的智者吧。
愣了会儿神,她有些心焦地回头张望,这一刻,她多希望身后能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在她的认知里,哪家的老板不是被人众星拱月着,哪有人当总裁当得寂寥如他?连病着都没人理会。
她不禁又想,如果今天不是她在门口,他是不是就要这样一直睡去?这个被无数人当做传奇津津乐道,心生向往的人,此番看来,也不过是个极孤独的普通人,和她舒旻也并无两样。
一念转过,她再看向他时,不禁又有一些同情,她打定主意不走,要盯着他打针。所以,尽管有些畏惧,她还是在办公室门口站着,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输液瓶。眼见药水到底,他还没有醒转的征兆,舒旻屈指在门上敲了起来,“咣咣”两声,林越诤微微一惊,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眼睛下意识地先瞟向了桌面的文件,再才展眼看门外的舒旻,见是她,他明显一愣。
舒旻讪讪地站在门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忙指了指那点滴:“药水快打完了,赶紧拔针。要我帮忙吗?”
林越诤这才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从容不迫地弯腰拿出一瓶新的药水换上。整个过程他都一力自己做,明显有些不趁手,但也不显笨拙。换完药,他见舒旻还是进退无据地站在门口,便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坐。”说罢,他伸手指了指左侧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语气熟稔,并没有距离感,舒旻暗舒了口气,推门而入,依他的指示坐下。
跟前几次见面不同,这次,舒旻觉得在林越诤面前很有压力,她低下头暗想,这大概就是拿人家的手短,收了人的钱,气势都矮了一截。
再抬头时,就迎上林越诤审视她的目光,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种穿透力,静邃深远,像是能洞悉人心一般。
舒旻觉得人要是聪明到他那个份儿上,也真真是件恐怖的事情,人至察则无徒,他这样聪明得藏也藏不住的人,旁人心里若有半分鬼,哪里还敢靠近他?
舒旻暗暗在心里一算,她上初一时,他高一,他今年至多二十六,不过大她三四岁,可那眼神倒像是她叔叔辈的人了。她在心里直咂舌——早熟品种。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林越诤忽然笑了,很温柔的笑容,眼神不再凛冽,带着些湿润亮泽:“你来多久了?”
他这人似有魔力,只微微一笑,周遭的寒气顿时又化成了一池融融春水。
舒旻望着他的笑颜,有片刻晃神:“有一会儿了……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
林越诤扫了一眼她手里抱着的报表,心下了然,伸手道:“我看看。”
舒旻不再多话,将策划案和财务申请单递给他。林越诤接过翻看,他看得极专注,遇到有疑问的地方就发问,舒旻则一条条地跟他解释。一个策划案,他看了近二十分钟,又提了些补充意见,方才敲定下来。末了,他翻到那张财务申请表,敛神细看了一阵后,他半抬眼睑看了眼舒旻。
表格上的费用,都是舒旻费了很大劲谈的最低价。她的行事做派一向随父亲,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账面上光明磊落,清清楚楚。
林越诤拿过笔,利落地签了字:“你大可以不用替我这么省的。”
这句话相对长一些,舒旻这才听出他声音里透着嘶哑,呼吸微有些急促,虽然他的神情看着一片清明,但是稍微说多点话,就露了痕迹,显出虚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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