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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见过额真大人。”庄田的正屋当中,茗香四溢。七尺案桌上,起伏叠嶂的笔搁中悬着各色毫笔,其旁一方红丝砚台,雕刻着树植、山石、小径,其中有墨色一汪,以为小潭,精巧异常。桌上还有一鼎拳头大小的铜炉,炉中香烟一缕,盈盈绕绕。整体布局看起来十分协调,颇有汉风雅韵。“玩得不孬。”韩林心想。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端坐案后,手上正执着一本书细细品读。韩林偷眼一瞧,发现是《宋史》。“你便是韩林?”大金镶红旗牛录额真库尔缠四十来岁的样子,看向韩林,随后微微一笑,温和地对他说道。库尔缠说得是字正腔圆的汉家官话。自入辽东以来,这是韩林第一次见庄主库尔缠,也是第一次见女真人说汉话说得这么好。这让他微微一愣,心里十分惊讶。库尔缠面容清癯,身形消瘦,颌下一缕长髯,眼神泰然,脸上挂着一抹淡笑。若非其装束打扮,韩林直以为是哪个汉家的大儒。在韩林再次应是以后,库尔缠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韩林,这才说道:“我听岳托提起过你。”韩林连忙装作受宠若惊地样子道:“前些时日,确与岳托大人幸得一面,难得岳托大人还记得。”库尔缠呵呵一笑,对韩林的回答不置可否。反而将话题转移,问道:“观你言行,不似行伍,亦非庶民,是读过书罢?”韩林点了点头:“是读过几年。”“哦?可有功名?”“说来惭愧,忝为生员。”库尔缠抚掌讶道:“看你年岁,今年不过十七八岁,就已成了秀才?!没想到我庄子中竟还有如此绝艳惊材。”韩林略微一弯腰,拱了拱手,谦虚道:“不敢当,额真过奖了。”但库尔缠也不顾韩林,自顾朗声笑道:“难怪岳托和我要人。他非要,我偏不给!”韩林心中纳罕,岳托是镶红旗的旗主,但库尔缠不过是一牛录额真,听他的话语,竟敢和岳托对垒?韩林不知道的是,库尔缠是努尔哈赤的外孙,自幼被其收拢抚养,恩宠异常。成年之后更经常陪伴努尔哈赤左右,参与机务。还曾出使蒙古诸部,与之盟誓。更精通汉学,现如今正帮女真改进文字,记注史书。因此无论功勋还是身份上,他都没差岳托太远。另一方面,他也与岳托关系也算不错。随后库尔缠向韩林面前的椅子一伸掌,笑道:“坐。”不仅如此,库尔缠还径自取了一个茶盏过来,高冲低斟推向韩林。韩林不知道库尔缠何意,但还是作揖连声道:“额真折煞我也。”库尔缠又是一笑:“既都是读书人,今日你我便无汉金之别,更无主奴之分,休要推辞,坐!”韩林见状又一拱手,也微笑道:“既然如此,小子也不能给脸不要,那便却之不恭了!”说着,韩林便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了,又在茶盏旁连扣三指以示谢忱。库尔缠见了十分满意,又拿起手边的书卷向着韩林问道:“以尔之见,此史何如?”韩林看着库尔缠一副学究的样子,心知这是在考他。别看现在库尔缠做扫榻相待状,一旦自己回答的不能让他满意,很有可能就会成扫地出门了。因此韩林搜肠刮肚,找到了那部分记忆。沉吟了一番后,韩林淡淡说道:“差极,《宋史》成书仓促,芜杂冗乱,纰漏繁多,错讹谬论致使相互抵牾。”库尔缠听闻后仰天长笑:“我却对《宋史》喜极。”韩林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心想难道自己说错了?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愿闻额真高见。”“确如你说,《宋史》纵有千万般毛病,但其载之甚详,更细述辽夏之患,其形其景,与今何异?以史鉴今,便可从中忖度尔南朝抗金之策。”“额真此言差矣!”韩林听闻后哈哈一笑,立马站起了身。他先是对着南边拱了拱手,然后转过头看着库尔缠大声道:“宋明之异,宛若天壤。我皇明以天子守国门,不和不纳,才俊笋出。远的不说,百多年前的阳明,甲子以内的白圭,哪个不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流人物?”接着韩林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星移月转,时异事异,皇明自会层出贤臣猛将,额真若是想以史书窥得天机,无异于刻舟求剑,怕是要枉费心机了。”韩林自然知道宋朝并非传言的那么弱,否则也不会与辽夏元相持那么久,而明朝确实弊病累多,已是积重难返之势。但库尔缠如此小觑现在的汉人帝国,让韩林心中起了一丝火气,激动之下这才进行了反驳。虽然他自己吹嘘明朝也暗自脸红,但实在是不想在鞑子异族面前丢了份儿。“放屁!”库尔缠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朝政荒废,文恬武嬉。杂税苛捐,虐民激变。倒要谢过你口中的贤臣猛将的所作所为,不然我大金如何在辽东所向披靡,使彼辈望风而逃?”,!接着库尔缠指着韩林的鼻子,一脸冷笑:“且看你这孺子如何狡辩!”韩林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李丑秦缪皆不过癣疥之疾,待他日攘奸除恶之后,皇明必迎中兴。”嘴上说得硬,但韩林心中自知没有机会了。让他更加感慨的是一个女真鞑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明朝上下在心知肚明当中竟然不更不变,如此看来非猛药不破不立了。库尔缠听闻后仰天大笑:“小儿之见!“纵观中原之史,可有万世之朝?暴如秦,强若汉,盛似唐,现今也不过是晨露水月,只闻于笔墨之间。”随后库尔缠眼神中露出一抹凶光:“余观史而思,尔南朝国祚尽矣!”韩林不甘示弱,泰然对着库尔缠道:“君之见,又何异于妇人?”接着韩林的眼神傲然:“史书所载,谁人绵亘不绝?汉人也!纵一时沉寂,百多年后,仍可在蒿薤之上建煌煌,筑泱泱!秦汉之匈奴,唐宋之突厥、契丹,国朝之鞑靼,今又何在?不过逞一时之凶,亡国灭种矣!”说完韩林哈哈大笑:“然我皇汉凯入,执掌乾坤数千年,不以嗜杀而一天下,何也?但承袭祖宗先贤之志,士人弘毅,将者成仁尔!”两人都梗着脖子,四目相对又互不相让。良久,库尔缠缓缓坐了下去,鼓掌而叹:“岳托的眼光果然独到老辣,你若为诸申,我定要抬举为你拔什库,可惜你是个尼堪,坐罢。”韩林坐了下去,但心中却暗道坏了,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锋芒,惹人耳目以后,可能要对后续南归之策产生不好的影响。于是连忙着补道:“是小子孟浪了,还请额真大人勿怪,鼠目之光,井蛙之见,做不得数。”库尔缠又为韩林添了茶,似笑非笑的道:“你这般藏锋敛锐,是意欲何为啊?”韩林被他戳破心思,心中巨震,只能装作饮茶去做掩饰。好在库尔缠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他又翻找出一柱塔香焚上,随后又耐心地往香炉里添了杜衡、苏合、白芷等香料。等待一切完毕后,他拍了拍手,指着桌子上的《宋史》说道:“你既熟读,那宋史当中一个人,应该也知之甚详罢?”韩林抿了一口茶,笑道:“不知额真指的是谁?”库尔缠轻轻吐露的两个字,让刚刚升腾起的烟缕背后的韩林,瞬间就变了颜色。“张元,张雷复。”:()铁蹄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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