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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波拉,你来得可真早。”她喜欢将艾波洛妮亚称为艾波拉。
艾波正在翻看这学期的费用清单,十万里拉,在这个职员工资大约一万五里拉的年代,一年二十万的学费,绝不是一般家庭负担得起的。她合上清单,回道:“早安,丽塔,你知道的,我的生物钟总是这么早。”
“假期过得怎么样?”丽塔打量着她,意外发觉她身体好了许多,脸颊隐约饱满,“这次你终于健康地回来了。不然我高低得去西西里看一看,怎么那么容易让人生病。”
丽塔还记得上次假期结束,左等右等,只等到艾波的未婚夫入狱、申请休学的消息。要知道整个法律系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她不在那几天,丽塔觉得自己是迷途的羔羊,艰难地应付无边无际的课业。好不容易,那糟糕的未婚夫被关进监狱,艾波却苍白着一张脸回来上学,浑身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被刮走。那段时间丽塔总担心她在课堂上昏倒。
艾波洛妮亚哈哈一笑,“我哪有那么脆弱,那次只是意外。”
两人小声嘀咕,分享了一番假期经理,丽塔骄傲地说她画了整整五十张素描,其中一张被人买走。艾波则细细讲述小侄女的可爱,粉嫩的小脸蛋让人想要狠狠亲吻。
犹豫再三,艾波到底没有告诉朋友自己结婚这件事。
“对了,这学期的选修里多了一门数学,你要选吗?”丽塔想起方才听到的传言,抱怨道,“为什么我们法律系也有学数学?真讨厌。”
艾波洛妮亚翻开清单,指尖一行一行地对过课纲,终于在第二页三分之二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小字——高等数学,奥古斯都.玛拉蒂。
“学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艾波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她想要尽快修完学分,省下时间回西西里。
丽塔失望地拖长声音:“唉——先说好,我可不修这门课。”
“行。”艾波洛妮亚知道她志不在此,只是混日子拿证书,结交些人脉、钓个让父亲满意的金龟婿。
两人说了几句话,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来,又过了十来分钟,系主任也进入教室。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头站上讲台,扶了扶眼镜,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失真般地大。开始新学期讲话。
演讲结束,大家没有离开,交流选修课的难度、二手书本之类的情报。
上午的时间,在各种寒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流走。
等到中午时分,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先后离开,艾波跟着丽塔往食堂的方向走。
简化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在冬日浅淡的阳光下,规则整齐的窗户宛如马列维奇笔下的黑方块,光影交错,呈现墓碑般的冷硬惨白。
年轻的男孩们如同勤劳的蜜蜂,兴奋地讲述假期见闻、炫耀自身的财力。艾波百无聊赖地听着,悄悄落下几步,将丽塔留在花朵的中央。
男孩们想要催促,却在看到她的表情后止住了出口的话语。原因无它,淡泊得像是勃朗峰终年不化的积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法学院到食堂,需要穿过几道简约现代的大理石拱门,路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坪。这路线艾波洛妮亚走过许多次,烂熟于心,她甚至故意闭上眼,然后猛地睁开眼,好让自己猜猜到了什么地方。
第一道拱门外侧有一棵古老的榆树。树叶全然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仿佛巨人国里的一蓬荆棘。
屋檐上的未干的水珠犹自闪着光,折射出近乎梦幻的光泽。
闭上眼睛穿过第二道拱门,前方男孩女孩的笑闹传来,言语之中蕴含年轻的欢悦,像是早春广玉兰毛茸茸的花苞,她不由扬起嘴角。四周喧嚣得热闹。
忽然之间,一阵风挟着冷杉似的气息,犹如股股气浪悄无声息地撞碎在走廊的墙壁,掀起她颊边的碎发。
艾波洛妮亚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睁开眼睛,向气流的来源望去。
只见拱门圈起的、隧道般的昏暗空间里,男人大步从她身侧越过向前走去,行动间的气流裹挟衣角,翻腾出乌云般的阴鸷。
这是…迈克尔.柯里昂?大脑仿佛部件破损的发动机,一时不过来,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跨出拱门的范围,英俊面庞浮现在明朗日光里。
她听见美国人用一种极为礼貌的语气问男孩们:“同学,我是新来的数学助理,请问餐厅在哪里?可以烦请您带路吗?”
“当然。”为首的男孩笑容开朗,“您是我们新的选修课的助教吗?”
“你们是法律系的学生?”
“没错。”
“那就是了。”迈克尔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迈克尔.柯里昂,我将协助玛拉蒂教授,负责你们高等数学这门课的作业批改。”
另一位男孩一面和他握手,一面问:“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并不像罗马人。”
“我是美国人,我的妻子是西西里人。”说这话时,西装革履的助理教授有意无意地侧头,目光如同一根柔软的羽毛若有似无地向后方扫来。
皮肤像是病变般又痒又烫,波洛妮亚暗自咬牙,终于回过神来,难怪早上出门时他如此干脆淡漠,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做派。这几日他每日早出晚归的原因她也基本有数了,合着这家伙是出来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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