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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当中有隐隐的不耐烦,仿佛这趟差事是不得已才接下的。说完话毫不停留转身就走,挑挑拣拣找了一个背阳的地方,一撩长衫坐在回廊尽头的石凳上。
这番话这番举动干净利落得如行云流水,连魏大智这个陪同之人都连眨了好几下眼睛。顿了一顿连忙跟过去,却见顾衡从袖子里摸出一册薄薄的《水经注》,靠在一处本色落地廊柱边慢慢翻看起来。
魏大智又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真心觉得这位顾榜眼是一个妙人。
从昨日到现在这几个妇人嘴巴闭得比蚌壳都严实,关于俞王妃为何中毒一事半个字不肯多说。依王爷原本的心性,一顿青竹大板下保证个个都老实。但王爷如今不招宫中圣人待见,所以事事都得小心,这时候最好不要把府中这点糟心事闹到风口浪尖上。
魏大智心头也是无比拱火。
心想俞王妃对外一味扮贤良,纵得府中奴才真把这位主子当成了庙里吃斋的菩萨。他顾不得手头的杂事儿,熬了一宿细查之下才知道这三个人竟然有拐着弯儿的亲眷关系,象董绣娘的姨母是田妈妈的干娘,而田妈妈是孟嬷嬷隔房表哥的妻妹。
这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个要紧时候竟然拧成了一股绳。端王气得不行,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这些奴才秧子做大,如今又在自己面前乔张做致。但因为顾及着名声,竟然一时拿这些像刺猬一般的奴才无从下口。
这几个人也许正是明白这点才有恃无恐,哪怕王府大总管魏大智亲自出面,甚至吓唬说要大刑伺候,这些人都敢咬紧牙关抵死不认。
日头一寸一寸的升高,明晃晃的光线将小院晒得一片亮堂,却是静寂得骇人,天空当中仿佛连鸟雀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这块旮旯地儿。
有小内侍奉上茶水糕点后就远远躬身站着,王府总管魏大智陪了一会儿后也早早回去应差了。顾衡独自一人一派闲适地看书,温润眉眼间看不出丝毫厌烦。
掌管内库房的田妈妈有些心不在焉地扯了一下垂在眼前的树叶,踮起脚尖悄悄望了一眼其余两个人。等到日头偏西了又勉强忍了半刻钟,才随意扯了个幌子问要不要到外头探听一点消息?
这几人当中数孟嬷嬷的地位最高,闻言想了一会儿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府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她也非常急切地想知道。
田妈妈施然走到回廊尽头,小心陪着笑道:“小顾大人好像有几天没有到别庄来了,你上次过来时还是我帮着掀的门帘儿呢!”
别庄自然没有什锦胡同王府的规矩大,但也算是内外分明。这妇人既然认得自己,又说给自己掀过门帘儿,那么多半就是在外院服侍的人。
顾衡把书缓缓合起,波澜不惊地点头,“原来是你呀,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先头还没有认出来……”
田妈妈脸上的笑意更深,知道自己这番搭讪有了作用。心想这些只知读书的毛头小子顶什么屁用,给几个笑脸儿就找不着北了。要是自己再年轻个十来岁,这些小年轻绝对是一勾搭一个准。
妇人脸面微红,微微又福了一礼道:“小顾大人,你看我们姐儿几个已经在这里没吃没喝的关了一天一夜。王爷对我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要打要骂总要拿话来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难不成还要屈杀我们?”
顾衡就极稀奇地望了她一眼,心想真是无知者无畏。外头的人没把端王正经放在眼里,这些当奴才的也敢骄傲自大狂妄的没边儿。
顾衡低垂眼角冷意渐生,那副样子简直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田妈妈愕然之余,样子也从好整以暇渐变到惴惴难安。
顾衡好半晌后才爱搭不理地道:“看见你我是旧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就多一句嘴。今天我过来完全是走个过场,其实大致事情也摸排得差不多了,找你们不过是再核实一番。”
昨天府里都还急得火上房一般,怎么今天就已经把事情摸排清楚了,田妈妈脸上疑窦渐生。
顾衡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那是堂堂二品王妃,是上了金牒玉册的娘娘,你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简单算了,简直是痴人说梦。再不如实交代的话,王爷才不会管谁是真凶,铁定会将你和你身后这一家子全部撵出府去!”
看见田妈妈脸上的不信,顾衡冷笑一声,“……也不要你们的命,只轻轻巧巧地朝外放话,说一句是恶仆害主才撵地人。只肖一点风声传出去,从此往后摆在你一家大小面前的就是一条死路。”
田妈妈脸色顿变,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吃吃道:“这怎么可能?王妃娘娘中毒和我有什么干系?再说我和我男人自王爷开府时就是王爷跟前的奴才,向来是有体面的。我娘家人,我婆家的人,还有儿媳女婿家的人,拉拉杂杂地有好几十口。要是全部撵出府去,让王爷明天早上吃什么喝什么?”
原来这就是这些人倚仗的底气,原来所谓的夜郎自大竟然是真的。
顾衡简直懒得跟她再浪费力气,一字一顿地道:“王爷……虽然不受宫中圣人器重,可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是你们只能仰望的主子。他顾及着名声不想杀你们,可并不代表他不敢撵你们走。若是把你们这些枝枝蔓蔓清理干净,多的是想卖身进府求庇护的人。”
青年冷冷望着眼前神情渐渐变得局促的妇人,语气讥诮,“人家说店大欺客奴大欺主,我以为只是那些小门小户才敢这样。没想到端王这些年修身养性不沾俗事,竟然把你们这些奴才纵成了活祖宗。他要断一个人的活路,根本就用不着要他亲自动手……”
顾衡把手中的书皮儿慢慢碾平,低垂着眼睑的目光锋利如刀,“再者——奴才就是奴才,你们的体面在主子面前就是个屁,实在是不值一提。我以为你们在府里呆久了多少是明白人,没想到竟然如此蠢钝。”
田妈妈双腿顿时一软,骇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再无来时的气定神闲。
顾衡满眼寒意,话语却重又温柔无比,微不可闻地低声细语,“……王爷早就知道这件事是那边的手笔,只是顾及着一夜夫妻百日恩,一时不好撕破脸罢了。你一心想保全人家,哪知这世上人心险恶,说不准人家就指望你来背这副黑锅呢!”
田妈妈猛一抬头,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截了当地说是“那边的手笔”,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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