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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得利一颤。“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
“正因伤重,才要瞒着他。”楚狂声音细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替我拦着点殿下……莫让他独个逃了。我现今没法保住他,连追他的气力都没了。”
他说着,又一瘸一拐走开,低声道:“我再歇息一下,你替殿下上药罢。”郑得利望着他伶仃的背影,心里吃了味连一般苦涩。
过了片时,郑得利又悄没声来到了隔壁舱室,只见楚狂倚樯缩作一团,怀里抱着繁弱,蹙眉昏睡着,脸上有了些血色,却是高热的红晕。身边散落着箭镞、刀剑,只擦拭到一半,有一把自从他们救下的那岱舆的小少年家中铁铺子里买来的火铳。
楚狂擅弓和剑,这火铳不过是觉着新奇,买来耍耍的。此物做得粗劣,极是难用,还易走火,早被他撇至角落。
此时郑得利将它拾起,掌心里沉甸甸一块铁,心里也沉重。一直以来,他皆被方惊愚和楚狂庇护,可临到这关头,自己也不可怯缩了。
他将那火铳悄悄收进自己怀里,将其作为自卫的武器,又在麻纸上写了几行字,抱着鸟笼走到甲板上,将飞奴捉出,将麻纸卷好,放进它爪上的信筒里。
郑得利将飞奴放飞,楞楞扑翅声里,洁白的鸽羽散落,像寥廓天宇里洒落的几滴泪珠。他望着那远去的影子,心想,若那骨片上的记述为真,这便是他们同命理的一场接锋。而他万万不可退怯,因他也是这场战役的选锋。
————
将养了些时日,船上食水与伤药日少,方惊愚和楚狂的伤势皆好转了些,有了起身叙话的精神,于是众人便聚在舱室里,开始商议下步打算。
楚狂裹着一件芦花袄子,脸色极苍白,顶一对煤似的乌青眼圈,身子摇摇晃晃。方惊愚见了他,也暗暗吃惊,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楚狂别过脸,将身子挪开了些。
“既然没怎么,脸色怎这样不好?”
“不过是还在为前几日的事发气罢了。殿下休说闲话了,我们直入正题罢。”楚狂身上痛得厉害,连与他说笑的气力都无了,强打精神道,“现下谷璧卫在四处搜罗殿下,此地凶险,不如以退为进,暂回员峤或瀛洲。”
郑得利迟疑道:“既然三仙山处处皆有谷璧卫眼线,员峤也不算安如泰山。”
“回瀛洲的关卡现时势必也被谷璧卫派兵重重把守住,咱们需暂寻个匿身之所,乘隙再作举动。”楚狂道,扭头问方惊愚,“殿下,你意下如何?”
方惊愚沉默着垂首,仿佛早神游天外。临阵退却不是他的作风,此刻他心中充满不甘与僝愁。良久,他沉重地点头。
于是一行人摆舟到了个僻静之处,换上破麻衫子,用烟灰涂了头脸,假作几个扛货伙夫,悄悄踅摸到了“骡子”家中,一间发旧的海草房里。
“骡子”正在家中吹火,见了他们很是吃惊,慌忙将遮窗席帘拉好,叫道:“殿下,你们怎来了?”
他扯过几张马扎,招呼众人坐下,正要开口叙话,小椒忽自方惊愚耳里探出脑袋来,道:“慢着!待本仙瞧瞧他有没有服过谷璧卫的‘仙馔’。”方惊愚点头,毕竟若“骡子”服了“仙馔”,便会为谷璧卫所控,成为其眼目,发觉他们行踪。他对“骡子”道:“这是‘雍和大仙’,欲进你耳里去查探一番,不必忧心,祂不会害你。”
“骡子”见了这非人之物,大吃一惊,抖抖颤颤,然而仍是依顺地任小椒爬进他耳中。不过片刻,小椒又爬出来了,道:“没事儿,谷璧卫没污浊他心神。”
“骡子”张口结舌。方惊愚解释道:“失礼了。想必你也知晓谷璧卫现正对咱们大肆搜捕。因城中众人大多服食了其授意寺庙分发的‘仙馔’之故,都成了其耳目。咱们不得不审慎些。”“骡子”点头,打一个寒噤,“怪不得小的常觉得岱舆人古怪,百十人表现得如一人般。”
几人将近日来的遭遇向“骡子”描述了一番。他沉吟片晌,忽正襟危坐,道:“既然如此,小的提议诸位自员峤归返瀛洲,途中寻求碧宝卫庇护。”
“碧宝卫?”小椒颤颤地道,“她、她死了。大抵是我害的。那姬姓胖子还因此污蔑扎嘴葫芦呢!”
“若照大、大仙方才所述,谷璧卫说过,那造访王府的碧宝卫是姬胖子寻来的骗棍,那定还有一位真正的碧宝卫尚未出山。”“骡子”正色道,“小的猜测,那位碧宝卫尚在员峤。”
众人两眼一亮,“骡子”含笑道:“被害的那位是假的,但兴许真的那位愿庇佑诸位。如若她不愿出手,届时各位再寻机自员峤去往瀛洲即可。毕竟那处是碧宝卫的辖区,谷璧卫在那处也要收敛些。”
经“骡子”一点拨,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一条明路,神色里阴霾散去。“骡子”又笑道:“小的这段时日里也预备了些箭镞、液石粉和药,藏在后院里,供诸位大人取用。”
他引着众人来到后院。“骡子”家的老妪正在洒扫,见了他们笑嗬嗬地招呼。“骡子”搬开一坛叶子花,扫去其上浮土,撬开石板,一条地道赫然眼前。石阶上放着些备好的食水同药品,“骡子”将其递给他们,指着地道说:“这是小的许久以前来到岱舆,经年累月挖就的一条地道,通往岱舆城郊。琅玕卫在此地还安插有一二位接应人,出去后再往北行二里,可见无达湖,上有几位舡工,他们能带诸位前往员峤。”
方惊愚和郑得利舒了口气,对“骡子”千恩万谢,若没这位老道的琅玕卫的部属在,他们出仙山一事大抵至今尚未成行。这时他们忽听见“咚”一声钝响,扭头一望,却是楚狂扑倒在地,面无血色。
“楚狂!”
方惊愚急了,紧忙去搀他。楚狂突然昏厥过去,身上滚烫,因许多伤处都只草草包扎过,衣下隐隐渗血。方惊愚摸到他嶙峋的身骨,心头又是一跳。然而正当此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此处的住客在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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