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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说这一切的时候,雪寂的面容始终很平静,声线也很平稳,仿佛心里不带一丝涟漪。但安星眠和雪怀青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一丝抹不去的哀痛。雪怀青禁不住想,如果是我遇到了这种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对方吧?但她很快又想,很多事情不身临其境设身处地地感受,是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的。不管事前如何设想,到了最后,每一个人都会屈从于真实的内心。
“于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们俩后来分道扬镳,”安星眠说,“大家都以为是你们故意兵分两路呢,却谁?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后来她用苍银之月杀死了追她的羽人,躲到一个小山村,生下了女儿,而你……?去了西南戈壁?”
雪寂点点头:“我被追得太紧了,如果一直在城市转悠,是很难逃过他们的追捕的,只能冒险去一些危险的地方,希望能利用自然环境的变化来甩掉他们。从宁州出发,最近的一个凶险之地就是西南戈壁了。反正我当时心绪低落,觉得大不了就死在沙漠里,也没什么关系,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来到了斯亩镇,匆匆购买了两匹骆驼和一些食水,还有一张粗陋的地图,连向导也没有请就出发了。
“开始的几天还算顺利,但是从第四天开始,大漠里刮起了大风,行动变得异常艰难,别说几乎连方向都看不清,就算能看清方向,骆驼也不听使唤,我这才明白过来,在大沙漠里这样一个人孤身行动有多么愚蠢,但是后悔也太晚了。我很快迷了路,食水也在沙暴中损失了不少,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这时候一个意外遇到的人改变了我的命运,那是我在一场沙暴过后看到的,那个人估计是直接被狂风刮过来的,正摔在沙漠里昏迷不醒,装水的皮囊也破了洞,水全部流走了,如果没有人来救他,在这样的大漠深处,恐怕是死定了。
“我当时想,左右是个死,有人陪着作伴也不错,就从仅剩下的两皮囊水里拿出一袋,喂给了他半袋。他醒来之后,自然是对我千恩万谢,我苦笑着告诉他,也不过能让他多活一天半天而已。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只有这么点水,死在沙漠里是迟早的事情。他却笑了起来,说看来是天神不想要我死得太早,我好心救了他,却反倒救了自己。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告诉我说,如果是其他人,被困在这茫茫沙海里毫无疑问死定了,但他却不同,他在这附近有一个‘窝’。
“我猛然醒悟过来,赶忙问:‘你是来自……?那个传说中专门收留无路可去的人的游牧部落?’他点点头,对我说:‘我看你孤身一人深入大漠,想来也是个无路可走的人,不如随我一同去部落吧。我们这个部落收容新人,从来不管他过去干过什么,哪怕是十恶不赦都不要紧,只要能在部落里同舟共济就行。你能在危难中把自己仅剩的饮水分给我,我想你应该是够资格的。’
“我谢过他的好意,告诉他,有一批敌人追我追得很紧,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他问我具体情况,我不能把萨犀伽罗与苍银之月相关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只能含糊其辞地编了一个谎言,说明这群羽人绝对不会放过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样东西交给我。那是一颗黑色的药丸,看起来丝毫也不起眼。
“‘这颗药是用殇州特产的腐心草制成的,吃下去之后能够让人假死,’他对我说,‘前方向北大约五里的地方,有一座沙山,沙山上有一处流沙,看起来很凶险,却并不深,事实上,那座沙山的背后就有我们的一处地道。’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道流沙,说不定就是部落里的通缉犯们逃脱追兵的一个方法。而我如果接受了这样的恩惠,以后恐怕就真的只能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凶犯为伍,一辈子做一个沙漠里的牧民了。我固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废物贵族,但毕竟自幼生活环境都十分优裕,想到今后的一生要在茫茫大漠里苦熬求生,说心里不犹豫那绝对是假话。但仔细想想,整个城邦的人都把我当成了敌人,想要求生原?本就不容易,而更重要的在于,青儿带给我的痛苦一时半刻很难消弭,或许我真的需要躲在这种远离人世的地方,才能稍微克制心里的烦郁。”
“所以你接受了他的提议,服下了那颗药?”雪怀青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脸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雪寂下意识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我服下了药,按照那个人指点的方位陷入了流沙,也成功骗?过了追兵。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天,那座沙山上碰巧有一窝毒蝎……?”
雪怀青打了个寒战,安星眠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好似有蝎子从他心上爬过一样。雪寂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没有伤于背叛他的妻子手里,也没有伤于宁南城的追兵,却意外地折在毒蝎手上,既毁掉了容貌,也瘸了一条腿。命运如此不公,除了让人长声嗟叹之外,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对长门所追求的心灵的解脱,似乎又多了一点领悟。
“在这之后,你就一直留在了部落里?”雪怀青问,“那么苍银之月呢,又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它不是被我母亲带走了吗?我后来曾听一个意外的旁观者转述过,她曾用苍银之月杀死过一群羽族的追兵,时间就在那一年冬天,应该正好是你们分手后不久。”
雪寂的脸上现出了迷惘的神色:“这是我一生都难以索解的一个谜题。是的,苍银之月当时的确被你母亲带走了,我亲眼见到她带走了,而且如你所说,之后她还使用过它。可是不知为什么,它又离奇地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拜毒蝎子所赐,雪寂被从流沙里拉?出来时,差点真的死掉。幸好在腐心草的作用下,其时他的血液流动极其缓慢,毒质还没有进入心脏,所以最终他还是被救回来,只是面容从此变得坑坑洼洼,再也不复当年的俊逸,一条腿也留下了终身残疾。
他的心态却反而淡?泊下来。于他而言,失去了一生的挚爱,自己的面容和身体变成什么样似乎并不太重要了。于是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从此开始了拄着一根拐杖在沙漠里的生活。他虽然腿有残疾,功夫仍然不错,加上过人的头脑和见识,在部落里很受尊敬,尽管他的身世是捏造的。他渐渐觉得,也许今后的一生就将这样毫无涟漪地过下去了。
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他被安排和几名同伴去镇上采买必备的药品,但还没启程回去,一场新的沙暴降临了,眼看着天色已晚,几个人只能暂时在镇上住下,准备等第二天沙暴平息了再回去。
这是几个月来雪寂第一次回到“正常”的人世,虽然这里只是一个边陲小镇,充斥着油水很大但绝不精致的食品,充斥着各种粗糙便宜的生活用品,充斥着来此寻求生意的庸脂俗粉,他仍然感受到了一丝无法抹去的留恋。他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闪亮的灯光,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点上,仿佛只是那种朦朦胧胧四散模糊的灯火就已经?足够让人沉醉了。过了好久,他才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人在窥视他。
但转过头去,刚才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被窥视感却已经?消失了,周围并没有可疑人等,只有一些低头闷饮或吵闹干杯?的酒客。他以为那是错觉,并没有太在意。
这一夜他睡在客栈软和的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但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又有一些不同寻常,当他醒来时,惊觉日上三竿,同伴已经?收拾停当等着他。他赶忙起床准备洗漱,但就在这时,他发现床头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木质的长形盒子。
雪寂思索了片刻,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一觉会睡得那么死了,一定是有人悄悄给他下了迷药,然后趁夜潜入他的房间里,留下了这件东西。他仔细检查,发现并没有丢失任何物件,而自己全身上下也无异状,就是说,这个潜入者既没有伤他,也没有盗窃,似乎唯一的目的就是留下这个木盒。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个木盒,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残留的香气,这股香气就像一道闪电,一瞬间让他几乎不能动弹。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打开了木盒,苍银之月就在木盒里静静地躺着,那特殊的材质在太阳下也几乎没有反光。
雪寂一把将这把堪称无价之宝的苍银之月扔在地上,推开窗户看出去,门外只有艳阳高照,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并没有他想要找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微恢复了冷静,意识到留下这柄苍银之月的人必然早就已经?消失了,这样推开窗户怎么可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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