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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放慢了脚步在梅坞里闲逛,她难得有一日清闲,不必面对太后的咄咄逼人,不必在太后面前说言不由衷的谎话,也不必面对暴露的危险,不必跪在太后的脚边心惊胆战。
载潋抬起手去摸了摸正盛放的玉兰花,想到再过几个月它就要落地化为泥土,竟也生出几分伤感来。载潋正为花的命运而感到伤怀,忽听见王商给皇上请安的声音,她便也忙转过身去福了身道,“奴才请皇上安。”
载湉大步走过来将载潋扶起来,等她起身后便牵着她的手一起在梅坞中闲逛,载潋感到皇上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紧,她转过头去偷偷瞧了瞧皇上,淡笑道,“皇上,您也常一个人来逛梅坞吗?”载湉站定在一颗梅花树下,以手拈了拈树枝上的绿叶,忽笑答道,“想你的时候就会来看看。”
载潋脸颊上瞬时一热,她低下了头去,又听见皇上顽笑着道,“因为你喜欢梅花,小时候还吵嚷着我要年年都陪我一块儿赏梅呢!后来我才喜欢到这儿来逛逛,瞧瞧乾隆爷的梅坞,也能理解一二分他内心的孤独。”
载潋低声笑了笑,望着满园的梅花,轻声道了一句,“原来乾隆爷也喜欢梅花…”载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年进宫过春节时,在御花园里和皇上一起在雪地里看梅花,那时候自己笑着说,以后的每年冬天都要进宫陪皇上一起看梅花。皇上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夸赞自己,像是冬天里才开的花,和所有春日里的花都不一样。
载潋回忆起往事,眼里不禁溢满了泪,那时候父母双全的自己,尚不知天高地厚,在太后面前回话也不知分寸。如今的自己却要身不由己地跪伏在太后脚边,每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下。
载潋转头望了望皇上,见阳光透过枝桠落下的光影正照在皇上的侧脸上,她淡淡笑了笑,看见他就足够安心了,无所谓前方还有多少风险。载潋也攥紧了皇上的手,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含着笑道,“皇上,往后奴才再也不要您一个人来梅坞看花了,奴才可不能言而无信,往后每年冬天,奴才都陪您一块看梅花,春天再和您一块看玉兰,奴才不要和皇上分开。”
次日载潋便往颐和园去向太后请安,到颐和园时太后尚未晨起,载潋便在乐寿堂外的官房内暂歇,瞧见陆续有身着朝服的大臣们出入乐寿堂外的大门,便知太后虽在明面上归政,在颐和园颐养天年,却从未放弃过对朝政的把控。
待太后晨起梳妆完毕,李莲英才到官房内传载潋进去,载潋进到乐寿堂内,只见太后正坐在妆奁台前用温牛乳与耐冬花露的热气蒸脸,载潋抚开裙摆跪倒在太后身后,恭恭敬敬参拜道,“奴才载潋请皇太后圣安,恭请皇太后圣躬安康。”
太后抬了抬手,载潋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太后示意宫女将手中的梳子交给载潋,载潋便颔首上前了两步,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了太后用的发梳,随后便站在太后身后为太后篦头发。
载潋知道为太后梳头是世上最难的差事,容不得半分的马虎与分神。载潋猜想,太后之所以让自己来做这件事,就是不给自己在回话时留分毫思考的余地,不给自己留时间去编造谎话,让自己无法分神片刻。
载潋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地为太后篦头发,听到太后声音倦倦地开口问,“我听说皇上给了康有为专折奏事之权,最近皇上就总看康有为的折子了吧?”
载潋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回宫前要先去找张荫桓索要康有为前次进呈的条陈,回宫后再进呈给皇上。载潋却连迟疑也没有地回话道,“回太后,皇上近来并没看康有为的折子,只是每日照例召见臣工而已。”
载潋话音未落,太后突然以手按住自己的发梢大喊了一声,厉声喝道,“仔细着点儿!”
载潋以为自己在回话时弄疼了太后,惊慌失措地连忙将梳子放回到妆镜台上,退后一步跪倒磕头道,“太后恕罪,奴才该死。”太后缓缓从圆凳上转过身来,低头望着跪伏在地的载潋,忽轻声一笑,道,“我是说,你回话的时候,可得仔细着点儿。”
载潋只感觉背后刮过一阵冷风,她抬头望了望太后,随后又再次磕头道,“奴才所说无半句虚言,奴才怎敢欺瞒太后!”载潋将头紧紧贴靠在地面上,她想到皇上至今仍未拿到康有为进呈的条陈,除了自己与翁同龢外,也没有人知道皇上正着急传阅此份条陈,自己于是也大胆地在太后面前说谎。
太后安静了半晌,忽伸出手来要拉载潋起身,载潋见太后将手伸出来,不敢不扶,更不敢用力扶,唯有轻轻搭了太后的手,靠自己使劲从地上站起来。太后用指甲上戴着的纤长护甲挑起载潋的脸来,轻声问了一句,“潋儿,你是忠心于我的吧?”
载潋咽了一口口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不自然的神情出卖了自己的立场,她用力点头,声音洪亮回答道,“是,奴才忠心于太后,诚心天地可鉴,唯求太后庇护。”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用手心拍了拍载潋的手背道,“好,往后在我跟前儿不用这么紧张拘束,我喜欢热闹,也喜欢你们凑到我跟前儿来。”载潋努力不让呼吸乱了节奏,点头道,“是,太后。”
载潋从颐和园中离开时已疲惫至极,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闭目凝神,想到今日又在太后面前侥幸过关了,却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表现而已。
载潋发觉太后派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路送自己回宫,载潋很清楚,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处在如今格外敏感的时刻,太后根本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载潋一时在马车里犯了难,不知道如何摆脱跟在马车外的小太监,毕竟自己还要去锡拉胡同寻见张荫桓,此事绝不能让太后的耳目发现。
载潋左思右想,最终只想到一个冒险的办法,她在马车行到醇亲王府附近时喊停了马车,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今儿想回家看看去,等会儿让府里马车送我回去,你们都别跟着了。”
驾车的小太监自然全都听从载潋的吩咐,并无二话,驾了马就准备独自回宫,而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却迟迟也不肯走,围在载潋身边道,“三格格,奴才担心您安全,怎么能让您独自一人儿回去呢,就让奴才跟着您吧。”
载潋摇着头拒绝他道,“哪儿还用费这功夫,我走两步就到王府了,你也回去吧!”那小太监却仍旧不肯,道,“那奴才就在府外等您,等您要回宫时再护送您回去。”
载潋立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注视着小太监,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是想跟踪我吧?我忠心为太后办事,难道你就信不过我吗,连半分的自由都不肯给我?”
小太监见载潋已将话挑明了,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只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便立时服软道,“三格格,奴才怎么敢,太后遣了奴才来,只是怕您回宫路上遇着什么事儿呢,既然您不需要奴才,奴才这就回宫候着您了。”
载潋终于摆脱了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见左右终于无人了,才匆匆往锡拉胡同赶,从张荫桓处拿到了康有为进呈的条陈后,便仔细将它装在自己内层的衣裳里,再从东华门入宫。
东华门内宫灯通明,载潋示意侍卫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才往宫内走。载潋才进东华门,却瞧见方才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就候在东华门内,载潋心底立时泛起一阵抵触,她怕小太监看出端倪来,便有意无意闲谈道,“你倒是不怕累,还一直在这儿等我呢。”
小太监躬着身子跟在载潋身后半步的位置,笑道,“奴才哪儿怕累的道理,格格平安回来了,奴才心里头才踏实呀。”载潋再不做声,只想快些回到养心殿,让皇上将这个人赶走,可却偏巧在东华门内不远的地方遇见了珍妃与她的丫鬟念春。
珍妃自复位后心气又恢复了往日,只是她本以为皇上会对自己宠爱有加,但自从皇上开始筹措变法,比从前更加忙于朝政,便冷落了后宫的妃嫔们。珍妃虽然没有随侍太后前往颐和园,独自留在了宫中,可也并没有得到皇上过多的宠幸。
在珍妃心里仍然记恨载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更以为是载潋如今住在养心殿的缘故,皇上才会很少传召自己。所以珍妃一直想要找准一个时机,给载潋难堪,让她被赶回到府里去。
珍妃知道载潋要定期往颐和园去请安,便在东华门内等她回来,见她今日天黑了才迟迟而归,而送她回宫的马车却提前回来了,便知道她一定又单独去了别处。
载潋见到珍妃后,忙福身问安,道,“奴才给珍妃娘娘请安,请珍主子安。”珍妃并未叫载潋起,而是淡笑着道,“三格格今儿是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身为皇上的妹妹,夜深了在外头乱转可不好。”
载潋心里立时“咯噔”一声,她可不愿意珍妃在今日和自己较劲,毕竟在自己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巴不得想要知道自己方才去了哪里呢。载潋抬头以眼神示意珍妃,想让她明白身后的小太监是太后的人,可珍妃却根本不看载潋,气哼哼道,“你倒是回话呀!”
载潋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向珍妃解释,此刻便只能骗她道,“回珍主子的话,奴才方才回府了,因为想哥哥们了,便想回去看看。”
珍妃却义正言辞道,“你别骗我,我看得真真儿的,你进宫时是走着的,难道你回府了都不让府里的车马送你回来吗?是谁住在东华门外头呀,皇上的妹妹要悄悄儿见他呢。”
载潋焦虑地不知该要如何圆谎,她并不想骗珍妃,只是不能让太后的人知道真相。可珍妃对自己有心结,载潋没有办法解开,也不能明着避开小太监去与珍妃说话,否则会更令他怀疑。
载潋正不知所措,忽然见孙佑良从远处匆匆跑来,见到自己后便笑着请安道,“奴才给三格格请安,给珍妃娘娘请安。”
珍妃挥了挥手让孙佑良起来回话,孙佑良便淡笑着对载潋道,“三格格,皇上还等您呢,见您还没回来,都着急了。”珍妃听罢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也更加厌恶载潋,可载潋为了脱身,也不得其他办法,能顾全所有人,便忙对孙佑良道,“是,我这就回去了。”随后转身面对珍妃,福了福身道,“奴才告退。”便跟着孙佑良一路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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