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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方宁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做甚么,都只由你高兴,只是头一个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乌兰朵冷笑一声,刻意重复了一遍:“哼,我的身子!”似乎还想说甚么,顾虑着场合身份,这才闭上了唇。不多时,几名贵族女眷过来嘘寒问暖,屈方宁才被驱赶出去喝酒了。
御剑见他人虽离开席位,仍不时看一眼妻子,神色中关怀殊甚,心中一阵怅然:“他如今的脾气大不同了。换在从前,谁敢给他这种气受?”料想他现在要是发起火来,浑身上下的镯子、戒指、耳环叮叮当当,不知要摔坏多少东西。一时有些好笑,嘴角一动,便说甚么也笑不出来了。
少顷,小亭郁举杯来谢,饮罢,又寒暄客气一阵,才各自回位。他向总管略一示意,便离席出了门,只觉在这修罗场中多呆一刻都是煎熬。出门只见夜空如墨,冷雨中白雾迷茫,狂欢的人们早已散尽,四周一片空寂。他辨认了一下马厩所在,才踏出几步,只见身后帐门打起,屈方宁护送着妻子出来了。乌兰朵仍是那副恹恹不乐的神气,短短几步路,也叫了车子来接。车旁那名侍卫身着毕罗王军的藏青色军服,加之皮肤黝黑,在夜色中几乎就看不见了。屈方宁小心搀扶她上了马车,见夜雨寒凉,又解下自己的披肩替她披上。直到车子消失在营地对面,这才进门去了。
御剑在暗色中看了他许久,才回神走向马厩。只听辘辘声中,乌兰朵低低的声音从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你今天去哪儿了?”
一个带着毕罗口音的男子声音应道:“乌兰将军今日在秋场大会……选拔新兵,属下也跟去帮忙。”
乌兰朵哼了一声,道:“他又拿活人当靶子了,是不是?明知我……,还成日造这些孽!”
那男子似乎不敢直斥将军之非,只模棱地答了一声:“是。”
乌兰朵跺了跺脚,道:“是什么是?一个大男人,每天是是是的,一点主见也没有!”
这句话形似斥责,实则毫无愠怒之意,语气中还有一丝小女孩般的娇嗔。
那男子隔了一会儿,才叹息般开口道:“……是。”
乌兰朵噗嗤一声,似乎都被他气笑了:“敖黑儿,除了是,你还会说甚么?”
那男子声音中也带了些笑意:“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理,我自然只能说是了。”
乌兰朵格格一笑,突然嗳哟一声,像是车子颠簸了一下。
那男子关切道:“公主小心,前面有雾。莫尔,点两支火把,把雾驱开。”
车厢沉寂下来,似乎乌兰朵正怔怔望着茫茫前路。许久,只听她厌倦的声音响起:“敖黑儿,世上很多东西,是不是都跟这白雾一样?看似缥缈美丽,其实里面甚么也没有。”
那男子也沉默一刻,才低声道:“……也不是都这样的!”
言谈间寝帐已至,他便跳下车去,搀扶乌兰朵下车。公主的手在他肩上放了许久,才缓缓收了回去。
御剑耳力过人,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只觉阵阵心惊。先前公主在席上话语尖酸,他还道是孕妇心气急躁、喜怒无常所致。听公主与这侍卫软语呢哝,言笑轻佻,与在屈方宁面前判若两人。想到她厌倦易怒的神气,不禁心中生疑:“她当年一心要与……成婚,如今心愿已遂,反而不如意了?”
他对人间情爱看得极明,自然知道公主与那侍卫之间不那么简单。但在他心中,始终无法明白一件事:“能和宁宁在一起,还会有甚么不满?”
其时他离席已久,见了这一番情形,不知怎地,又鬼使神差般回到了宴席之中。场中女眷都已散去,男人愈发放浪形骸,无所顾忌。乳母要抱着沙琳娜去睡,巫木旗偏追着不肯撒手,还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个小铃鼓,逗着人家小孩儿玩。一边玩得起劲,一边还不忘夸赞小亭郁:“你这个女儿生得不错!不如认老巫做个干爷爷,以后使劲疼她!”
小亭郁笑骂道:“你想得美!我是桑舌烧香拜过的哥哥,你将来还要叫我一声大舅子!”
巫木旗大感没趣,叫道:“我不来!你和绰尔济那老滑头一样坏。”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屈方宁,乞道:“小锡尔,等你儿子生出来,认我当个爷爷如何?老巫替你喂了那么久的马,一声爷爷总也抵得了!”
屈方宁才从大帐一隅走来,深红礼服如鲜花着锦,脸上也泛着一层酒意的晕红,闻言眼睛亮亮地一笑,道:“你替我喂了马么?那可多谢啦!”豪气地将巫木旗一揽,在他耳边故意低声道:“可是啊,巫侍卫长,公主的哥哥,就是柳狐将军的女婿。那我的儿子,就是柳狐将军的……甚么孙。你要当他的爷爷,可要想清楚了!”
巫木旗立刻露出了十分嫌恶的表情,手掌连连在鼻子下扇动,叫道:“不要了!不要了!”又唉声叹气,似乎对老狐狸横插一脚之事深表遗憾。
小亭郁吩咐乳母带走女儿,继续取笑道:“你这么喜欢,自己怎么不生一个?”
屈方宁却端着一杯乱洒的酒,摇摇晃晃走向御剑的席位,几乎是摔坐在他身边:“御剑将军,今天咱们的酒水是不是太薄了?都没见你怎么举杯。”
他整个人一走近,御剑只觉一股艳丽的甜香充斥鼻端,不知他衣服上熏染了什么香料。见他醉态可掬,向旁让了一让,口中道:“没有。”
屈方宁唔嗯一声,却是自说自话地夺过他案头的酒壶,揭开盖嗅了嗅,不满道:“什么酸坛水,也拿来伺候将军!”一叠声地催促侍卫,去取上好的汾酒来。御剑止道:“不必麻烦,我也该走了。”屈方宁不管不顾,只拿酒杯底砰砰地砸着桌案,大声道:“快去!快去!”待酒送到,又亲自拍开泥封,满满倒了一海碗。小亭郁几人都看着他笑,乌熊几个更是不顾死活地开始起哄。郭兀良也在旁助兴道:“方宁今天好高兴啊。”屈方宁跪在案前,几乎用全身点了点头,道:“我好久没跟御剑将军喝酒了!”左手捞起海碗,却把右手的泥封向他面前一递,豪爽道:“敬你!”
身旁的人无不抚掌大笑,御剑也莫名笑了笑,从他左手里夺过酒碗,一口饮尽,向侍卫道:“带你们将军下去休息。”
一名瘦小枯干的侍卫上前,将屈方宁扶着坐下。屈方宁哪里坐得住,背靠着帐壁直滑了下去,胸口裹着一块醒酒毡,一身衣服乱糟糟的,一边衣袖完全皱起,露出一截光滑纤瘦的手臂。镯子也只剩一个,吊儿郎当地箍到了肘弯处。御剑只看了一眼,便起身欲走。
只听屈方宁在地下,口齿不清地问道:“将军,我听人说,八月中旬的时候,苍狼城里轰——的一声,东城都炸开了,火星爆得到处都是。真有这回事么?”
御剑只得道:“嗯。只是工匠试炼罢了,没什么大事。”
屈方宁仰在地上,鼻子里不知在哼哼什么,含糊道:“那就好。我还以为又下陨石雨了,白白担心了好……几天。”一乜眼看见巫木旗,又哈哈地笑起来:“要是巫侍卫长轰的一声没了,我妹子说不定一个后悔,就答允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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