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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障眼阵”是何当归前世从柏炀柏那儿学到的为数不多的阵法之一,却也是最凶的一个,要用四两鲜血祭阵才能发动,发动之后有摧枯拉朽的毁灭之势,不过因为发明此阵的柏炀柏本人就是不爱杀伐的,因此“石头障眼阵”还有个温吞吞的变阵。这个变阵不会杀人,却有一个缺陷,那就是一旦闭合,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加上冰火二重天的轮番交替,对地牢里面的人来说,肯定是一种煎熬,希望他们能稍安勿躁,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徒生变故才好。因为地牢中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完全传不到阵外,石头阵的阵图大致是一副太极图,有旋转中的阴阳两极,每次转到阴阳相交的一瞬间,里面的声音就有被外面的人听到的可能性。
最煎熬的就是,地牢中的人处在阴极,就会感觉极冷,仿佛置身于冰原,这里本就是冬天的冰花甸,这一点还不算太奇怪。可是,他们处在阳极的时候,地牢中的人高热发闷的时候,会不会对她产生怀疑,疑心她在外面放了一把火,想要烤死他们呢?一旦里面骚动起来,外面又听到了声音,那本来最隐蔽的地牢入口,也有了被发现的危险。
这些话,她本该对陆江北逐一说明,可是,他们显然并不信任她,从各种意义上都没有信任。事前说多少都是枉然,一旦出现了问题,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平白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她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用蜡丸藏了一张字条留给陆江北,至于他们听不听,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原本,石头阵变阵之前本身没有缺陷,血祭也不是万难的事,谁身上都能取出四两血,可是阵法外面的人却要遭殃。锦衣卫是维护皇权的铁血机构,从客观角度上讲,是恶行累累的一群人,所以她做不到为了救助他们而杀人。
虽然不知来袭杀锦衣卫的人是什么门路,也不知他们各方人争夺的是什么宝物,不过,她无意在这件事上陷得过深,她只想拿着解药回去治好孟瑄,再来设法找自己的七日清解药。唉,全是从锦衣卫这儿中的毒,武功那么高的人还喜欢用毒,真是没天理了。
打打杀杀的事已经太久没见过了,听上去都感觉疏远如前尘旧梦,她不想牵涉太多杀伐,平平安安才是她的心愿,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心愿而努力……想着这些,她摘下金锁,开启机关取出其中一个匣子,将里面的红色粉末倒出一些,洒在石头阵的巽位,完成了最后的布阵。
她的枣红马和矮棕马还都在客栈门口拴着,趁天光没有黑透,暴雨没来搅乱,不知名的暗处的敌人没上门拜访,她本应该立刻就走。可对地牢中的人还是有些挂心,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只好……效仿柏炀柏,卜一个卦来看看了,尽人事听天命,天命是什么样的呢?
高深的卦她不懂,不过,扔铜钱占个简单的易经六十四卦,她还是能背得出卦辞的……“啪!”“啪!”“啪!”
铜钱清脆落地,她唇边的浅笑却褪去了。咸卦?为什么是咸卦?
远处忽而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她顾不上多想,只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出了店门,翻身上马,牵一马带一马,只是寻不到马鞭,她就学着杜尧骑马的姿态,回身去拍马屁,“驾!”“驾!”“驾!”
一口气策马奔出了三四里地,身后烟尘飞扬,而恰在此时,天上也落下丝丝小雨来,将一路的烟尘打下去。这一路奔行并未让她感觉到一丝疲劳,想必是因为内力充沛的缘故。这并不让她觉得开心,反而又想起杜尧,生出愧意。在客栈里卜到一个象征男女情缘纠葛的咸卦,是应在店中某人的身上,应在她的身上,还是别的人或事上?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进出十里坡的路径不止一条,看样子她运气不太好,选到了一条跟“恶人”相同的路。听马蹄声至少有十骑,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既然敢袭杀官差,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她还是先避一避吧。“吁——”她勒住缰绳,举目四望,看到东南方有一片低矮的荆棘丛,于是连人带马藏进去。
“驾!”“驾!”“驾!”那群恶人过去了。她忍住好奇心,没有探出头去看,有的事知道多了就是无尽的麻烦。
等那些人走远,她站起身来一偏头,跟一个红袍人打了个照面,吓了她一大跳。可是一看那人的脸,她的惊慌又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和惊喜——“聂叔叔?是你!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那人居高临下地看她,而她也仰头望他,连声发问,“这几年你去哪儿了?三年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离开罗家?我听潘护卫说你给他银子,让他照看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没错,站在五丈开外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个面无表情周身肃杀的提着刀的男人,他就是罗府从前的护卫聂淳。他遥遥看着何当归,眸中有异色,半晌才开口说:“我不是罗府的劳工,以前住那儿只是图方便,后来找到住处就搬走了。我常常回罗府看望老太太等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三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何当归晃动一下手里的两根缰绳,撒谎说:“我出城遛马,试试哪一匹马更合骑,不料其中一马逃了,追到现在才追回来。聂叔叔你这是往哪儿去?你……”她的语声断在喉间,因为她突然闻见一缕铁锈腥气,是血的味道,来自聂淳的方向。她疑惑地上下打量对方,赫然发现爱穿大红色长袍的聂淳,这次穿的却是,一件新鲜的血衣,一件被血染红的衣服!
顿时,好久不见的故人聂淳不再显得亲切,事实上,亲切二字向来和他不沾边。何当归更突然发现,他的眼中有煞气,手中的刀虽然明亮无血,可刀柄却缠着殷红透湿的布条,活脱脱就是一个杀红眼的恶人!何当归警惕地退后一步,问:“聂叔叔你也是来遛马的吗?你要是忙,我就不耽误你了。”
聂淳也觉得自己杀气太重,有收敛不住的感觉,他能分辩敌人与非敌人,可是刀却不认得主人之外的人。他向何当归略一点头,转身就走。方才路过这片荆棘,觉出里面有人,他疑心是伏兵这才停下来看看。
何当归见他这样痛快地就走了,倒感觉有点无所适从了,又追了他一步,在他背后问:“听说你当年离开罗府时受了重伤,现在伤好了吗?你现在住什么地方,怎么才能找到你?”怕他不说,她又补充道,“你帮了我的忙,我总要谢谢你,而且,我还有点小事想跟你谈谈,不知你什么时候方便呢?”她找了聂淳三年了,为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聂淳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背对着她说:“让潘景阳照看你,是你娘的意思,你不用特意谢我。有什么事你现在就说吧,开门见山就行,我不是很有时间跟你闲谈。”
何当归眼睛左瞄右瞄,说大媒,牵红线,这种事怎么能开门见山?于是她仍问:“能给我你的住址吗?你长住扬州吗?”咦,奇怪,聂淳说她娘让潘景阳看顾她?怎么她从没听娘提起过?怎么还通过一个中间人聂淳?
她不再说话,于是聂淳说话了:“三小姐,我跟你娘在一起了,她张不了口跟你说,我就顺便说一声吧,她现在已不住道观了。”
此话的语调平平,却换来何当归一个高八度的惊叫:“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娘不住道观了?那她去哪儿住!我去哪儿找我娘?”三个月前她还去过三清观看娘,没见到一丁点迹象,她娘犹如一个虔诚的道姑一般,朝夕参禅悟道,怎么这就跟聂淳在一起了?她确实有意撮合娘和聂淳,可是她还没登场,二人就在一起了,这和前世不一样呀?
她的连声诘问丢在聂淳的背上,而对方既不回答,也不回身,她叹口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拦不住。既然你们在一起了,那我总要登门瞧瞧我娘吧?喜事什么时候办?何阜那头的和离书办妥了吗?”
聂淳勉强回过半个身子,斜视着左下方的她,平铺直叙地道出实情:“没有喜事,你娘也没和离,开始是她不愿意离,后来听说何阜在京城那边坏事了,着人去打听,听得何阜一家的处境堪怜,她就跟我说,她吃斋炒功德经这么多年,就是想积个福报,来世不用这么苦,在何阜一家最难的时候跟他和离了,那她就多添罪孽了。”
何当归听完就笑:“跟好人才讲道义,对恶人念旧情,只会带来无尽的后患。我娘至今弄不懂这一点,可是聂叔叔你洞察世事,更兼武艺高强,既然你已经跟我娘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铲除后患,图一个安稳太平,长长久久吗?”聂淳处理何阜,还不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可是,她从前世就隐隐觉得聂淳喜欢她娘,为什么聂淳从来都不对付何阜,不把她娘早点娶走?
聂淳张口吸气,缓缓吐出,把话说得更清楚:“我跟你娘在一起是场意外,我无意于她,她也没打算跟我长久下去。三小姐,现在你长成大人了,那有的话你肯定能听懂,不必再对你隐瞒。你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而我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没娶什么妻妾,我们彼此都有正常需要就住在一起了。我们这种是纯枕席关系,露水夫妻,不用办喜事,也维持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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