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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江容远出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皇后,在她脸色阴沉之前,匆忙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去父皇那边了。”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可能觉着之后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了,挥挥手让他走了。江容远退到门外吐出一口浊气,想到父皇那头又不知会有哪些应酬对付,他顿觉这个年宴了无趣味。从前年宴唯一的期盼便是能和小仪见面,两人总是心有灵犀地偷摸着从宴席上溜出,约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御花园里。安宁的夜里会有烟花在远处绽放,江容远会带着他做一回不乖的小孩,偷偷爬上墙头,肩并着肩,头靠着头,寒风把脸吹得通红,他们傻里傻气地等着不知道何时会盛开的烟花。
今年的烟花还会开吗?
“殿下,太子殿下。”江容远还没脱离思绪,便瞧见定远侯夫人拉着姜小公子走了过来。定远侯夫人腆着脸,堆着笑:“太子殿下,我家涵儿说方才看见殿下太紧张了,现在想和殿下好好赔个不是。”
“涵儿!”定远侯夫人把姜小公子拉过来,“快,你不是想和殿下道歉的吗?”她从背后猛地一推,姜小公子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到江容远怀里。
江容远将人扶住,看见姜小公子脸拉得更长了,叹声道:“定远侯夫人,我……”江容远猛然怔住,透过姜小公子的肩膀,他看到一个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小仪!”江容远还扶着姜小公子的手仿佛着了火,忙撒开手去,急急地想往宣仪那边去。
宣仪的目光只在江容远身上片刻的逗留便挪开了,江容远都来不及捕捉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此刻是何种情绪。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宣仪跟着他母父一道向太子殿下行了礼,便擦着他的肩进了屋去。
江容远没有回头,那蜜糖的信息素味儿略过他鼻尖,在他的心尖尖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直缠得他的心发疼发涨。
地上已经铺上一层薄雪,殿前的雪白上踩过一串串凌乱的脚印。其实分不清谁是谁的,但江容远幼稚地把自己的脚和其中一串重迭,仿佛这样就能和他的小仪重合在一起。
这样的举动荒唐又可笑。
若将他与小仪相隔只是暴风雪,那么无论多猛烈,他都能咬牙闯过去。可是挡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哪怕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
风呼啸在耳边,江容远怔忪着想,他身为太子尚且无法攀越,他和林桓宇所期待的理想世界真的能到达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江容远在父皇面前频频走神。他看着高坐在自己上方的父皇,父皇的面容在他眼前一点点模糊,只成了一个具象化的符号。人们都说皇上是真龙之子,可就算是像自己这般平庸之辈,只要坐上那个位置都能成为神龙之子吗?只不过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便能够随意掌握他人的人生……
“太子!”皇上一脸不虞地看着江容远。江容远神魂归位,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习惯性地低眉垂目,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他的这个模样更让皇上怒火中烧,只是因着除夕,只凝着脸,没有破口大骂,最后还是一位大臣为江容远解了围。
皇上可能不想自己再被气到,转过头去不再看江容远。他最近身子一直不大好,咳喘非但不见好,还有加重的迹象,每每咳起来都觉得肺里的气都要被抽干一般。对江容远这个太子,他一心想将他打磨成一柄利刃,可偏偏怎么都磨不出锋芒来,一肚子才华上荡的尽是妇人之仁。鞭子抽得越狠,落在他身上越是绵软,等抽不动的时候,皇上渐觉有心无力。
思及此处,皇上又糟心地咳嗽起来。起先只是小咳两声,可一咳起来竟是收不住,咳声浑浊不堪,他扶着龙椅,咳得快趴下去了,一口一口的冷意直往心肺里窜,而从肺腑里往外涌的反而是血腥的味道。
咳症来的突然,江容远心一紧,赶忙先去扶住了父皇,帮他抚背顺气。当他扶住父皇颤抖的身子时,才发现父皇近来瘦了不少,龙袍套在身上都显空荡。皇上借着江容远的半个身子掩住自己的身形,紧抓住他的胳膊,“喝喝”地大咳大喘了两声渐渐恢复了平静。
殿内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心惊,他们都隐隐地意识到一个不能妄说的可能。
“父皇……”江容远用自己的胳膊有力地撑着皇上,皇上反而闭着眼倚着他说不出话来,“太医不是说只是风寒引起的咳症吗?怎的……”父皇在江容远眼里一直是如神明一般的人物,他敬畏但也仰慕,也渴望着神的垂青赞许。可神如今轰然倒塌,虚弱地靠在他的肩上,江容远的心如同豁开了一个口,寒风直往里面窜。他手脚冰凉,内心一片茫然。
皇上摆摆手,借着他的力坐起来。他这个太子,什么想法一眼就能被看穿,别人一两句软话就能把他带偏,但心还是好的。就像此刻,他目光扫下去,下面的面孔各怀心思,可自己这个太子目光是澄澈的,扶着自己的手都因为慌张而不自觉地用力,虽然看起来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这样的性格,或许能当个好官,但不适合当皇上。
坐在皇位上的人,哪个手里没有拿过杀人的刀呢?
皇上直起身,扯着沙哑的嗓音道:“年宴就早些开席吧,吃完了大家各自团圆去吧。”
因为皇上身体的抱恙,整个年宴的氛围都显得凝重不已,美味佳肴吃在嘴里都变了味道。皇上强打精神,除了宴席开始时的贺词,其余的都交由陪坐在一旁的皇后主持了。
江容远也是同样的食不知味,心突突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一会想着,身为儿子,宴席之后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一下父皇的身体?父皇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忐忑不安,可又怯于和父皇母后面对面,他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若是又被责问了要怎么办。一会又想着母后给他选太子妃的事情。他内心满是抗拒抵触,要是以父皇病中、儿臣不宜过喜为由能躲过去吗?但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甚是自私恶毒。宣仪那擦肩而过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晃啊晃的,他拽着胸前的衣襟,只觉喘不上气来。
他还没有想出个定论,年宴就已经匆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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