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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第1页）

返回的路上，宛霓反复揣摩老人的话语：他说在石屋中等着和我说话，可也没见他说什么呀？唠唠叨叨，尽是他的孙女小棒槌。他说有坏人来抢小棒槌，那是什么意思？几时有人要抢她了？听着真让人糊涂。还有他那句‘行不得处须往回走，不要迷了’又是什么意思？就那么一条路，怎么会迷？

一路想着回到住地，饭也没吃，迳自去睡了。

翌日，宛霓随着众人来到秘林营地，其后佟钰等也来了。这几天佟钰在内营门口转悠的情形宛霓都瞧在眼里，原想出来见他，然而瞥见那女孩也在不远处，便又使开了小性，躲在帐幕里不出来。直到女孩进到内营，拉她来到林子里，正见佟钰指天画地睹咒起誓地发狠，这才明白他的心迹。一股怨气虽然消了，但仍旧恼怒他做事不知进退。这里不是大宋，人心险恶，处处陷阱，哪能尽由着性子胡来？正要借机劝说于他，不料，却被突然跑出来的一只大黑熊搅了局。

那时节可真凶险，要不是那叫小棒槌的女孩在关键时刻刺了一刀，引得大黑熊掉头向她扑去，佟钰哥哥恐怕躲不过大黑熊那一掌。而小棒槌也玄一玄命丧大黑熊掌下。她能以命相救，对佟钰哥哥可说好得很哪！却为何又与兀术合喇搭为一伙，她想干什么？。

宛霓原本冰雪聪明，只是自己陷于情之一节，竟也择理不清。

此时佟钰、宛霓，包括合喇，年纪都还尚小，于情为何物，朦朦胧胧并不太懂。他们眼中的情，实际还是你跟我好、我跟你好的那种童稚。而于佟钰、宛霓，更多的则是孤苦无依，同病相怜的处境。

宛霓弄不懂小棒槌在想什么？其实小棒槌什么也没想，她只是个奴隶。身为奴隶，只有照着主人的吩咐做事。那天，合喇小王孙要她一直陪着佟钰，佟钰做什么，她便跟着做什么。主人四王子兀术吩咐，一切听由合喇小王孙安排，只要伺候得合喇小王孙高兴，就可以免了她的奴隶身份。小棒槌一贯听从主人吩咐，何况陪着的又是救命恩人，那是自己十分乐意做的事情呀。

可没料到的是，合喇自从得了五日之粮，高兴之余，竟将小棒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秘营之后，小棒槌依旧每日陪伴在佟钰身边。

小棒槌可听话哪，她最听爷爷的话。爷爷说，小棒槌呀，你到主人家里可要听凭主人的吩咐。小棒槌应了。爷爷又说，在主人家要少说话，多做事。小棒槌说，是啦，那我就不说话。

小棒槌在外面不说话，但回到家里，就将在外面看到的事情都说给爷爷听。那天，小棒槌说起她被辽兵抢走，又被一个汉家少年救下来的事。以后的日子里，老棒槌爷爷便时常听到一个汉家少年和一个汉家少女的故事：那个汉人女孩好美哦，她的眉子像新出的月牙那样弯，她的眼睛像星星那样亮，她的脸孔像羊奶那样白。老棒槌爷爷笑了，你说的可不是天上的仙女吗？。小棒槌连连摇头：仙女长得有多美我不知道，不过主人家墙上画里的美人也没有她好看却是真的，只怕四姑娘也不及她嘿。

而对那个汉家少年，小棒槌只是说：他穿的衣服与舒先生、与合喇小王孙一样，原来他们汉人都是这样打扮的。然后就捧着脸颊，坐在灶火旁默默想心事。

老棒槌见她脸孔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旖旎，如沐春风，分明看到了一颗心。一颗初萌爱恋，怀春少女的心。

但老棒槌也分明看到了凶险。他久历沧桑，老于世故，见过太多的人间悲剧。懂得这样的爱恋不仅毫无结果，且会大受伤害。他必须将小棒槌刚刚萌生的爱恋扼杀掉，要让她知道，她是奴隶，而奴隶的一切都是主人的，连一丝心中的爱恋也不能有。这是命，她必须逆来顺受。尽管这很残忍，会伤了小棒槌的心，但伤心总比伤命强。既然命里注定是奴隶，伤心就会伴随一生。

老棒槌道：“小棒槌哪，你是不是总到那些汉人那里去呀？主人要是知道了，会责罚的。”

小棒槌道：“不是呀爷爷，我只远远站着看。”

“那也不行，那样子很没有礼貌，主人见了更要责罚。”

“可是??????”

“小棒槌哪，你要听话，那些汉人是主人家尊贵的客人，他们跟主人是同样的身份。你只是干活的下人，你不能看他们，不能跟他们说话，更不能心里想着他们。不然，那可就要害了你自己，也害了爷爷了。”

“哦??????”

小棒槌果然很伤心，她没有想到，原来人是要分高低贵贱的，自己连跟高贵的客人说话也不能。害自己倒没什么，害了爷爷那可不行。但她心里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汉家少年：“可是爷爷，那个汉人救过孙女的命嘿，你说过不能忘了人家的恩德，总要想法报答才是。”

“唉，咱们家连一样好物事都没有，怎么报答？你只管记着爷爷的话就是。”

“是啦。”

那天中午，小棒槌忽然跑了回来，脸上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爷爷，他吃了我的瓜子哪！”说着，捧了那罐蜂蜜，又掉头跑走了。那罐蜂蜜是老棒槌爷爷花了两年功夫才积攒下的，原本要拿去换点什么，小棒槌身上连一样像样的物事都没有呢。

第二天，主人的管家哈蚩传下话来：“告给你家小棒槌，她那差事要是伺候好了，四王子说要给她赎身呢。”

赎身做平民，是老棒槌家几辈子的盼望。若真有这么一天，浑身的力气都可落到自家屋里，小棒槌也可以嫁个好人家，那可是天大的美事。然而，他也知道伺候不好的后果，那样主人家就会把小棒槌卖到很远的地方，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孙女了。

不过，这些老棒槌都顾不得了，他乞求管家先不要拆掉石屋，他要在石屋里等着那位汉家姑娘，他相信那位姑娘会来找他的。他也知道，两个少年万里迢迢来到这穷荒苦寒之地，该是多么大的情份。他要出言点醒那位意乱情迷的姑娘，更不能让她再往山上去。

这些事宛霓自是毫不知情，只是觉得那老人有些古怪，但决无恶意。此刻她见佟钰烫伤处又红又肿，连忙取出獾油为他涂抹，佟钰脸上却讪讪的仍不大得劲。宛霓担心他当真恼了，便打趣道：“瓜子好吃吗？”

佟钰正发愁宛霓不搭理自己，听她开口说话，如聆仙音，立马就恢复了本相，涎脸饧眼地道：“小情乖乖，咱们这就赶去，那老熊怕是还没死透，倒要问问它，那一皮袋瓜子可好吃？”

宛霓不禁也“扑吃”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板起脸道：“我又不是说老熊，我是说你。还有蜂蜜呢，‘又香又甜，那才是十足的口味’。”她学着佟钰跟小棒槌烤糕饼时说话的腔调。

佟钰随即神情一呆，张嘴嗒舌地回不上话来。

宛霓忙道：“好，这事你不说也行。我再问你个事，你可一定得说。”

佟钰巴不得转换别的话题，连称：“行，行，你只管问。”

宛霓道：“那日你跟我说合喇要抢我，还说什么又肉麻，又埋汰的？样子羞羞答答，好生古怪。像是有什么要紧话和我说，可又没说出来。啊，那时你要说什么来着？现下告给我。”

佟钰笑道：“你一定记错了，我怎会羞羞答答？要说惫懒猴皮，那是佟钰。羞羞答答，可不大像。”

宛霓想想，羞羞答答的确不像佟钰。他这人，几时又羞羞答答过？便道：“不是羞羞答答么？那就是扭扭捏捏。”

佟钰叫起屈来：“那可愈发不像了。小情乖乖，莫不是你想糟弄我，让我变成花船娘子么？”说时，学着船娘舞队的样，腰肢连连款摆。

宛霓绷着脸不敢再笑，若叫他一路这么胡调下去，后面的要紧话他就更听不进去了。道：“好吧，好吧，就算你不羞答，也不扭捏，可当时你脸忽然红了，样子怪里怪气，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这么一说，佟钰的脸腾地又红了，嗫嚅道：“怎的还怪里怪气了？”

宛霓叫道：“对啦，对啦，那天你就是这样子，你想说什么？快说啊。”

这当儿，忽听帐外靴声囔囔，有人一路急行，帐帘挑处，合喇跳了进来。宛霓一阵气苦，心道，合喇你可真不该这时来，佟钰哥哥都快要说了。错过了今日，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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