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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时,铜门倏忽大开。雨间屋舍似都蒙了层灰,檐下站着诸位兄弟,他们一齐望来,无人发声。院中门窗大开,九天君独坐椅间,新拆的白灯笼重新挑起,惨白的芒投在九天君的脸上,映出深深的悲切。
黎嵘先行跨入,九天君待他行礼之后,抬指示意他立到一侧。黎嵘本有话要说,见状也只得叩首歇声,退到了廊下。
数双眼睛望着净霖,净霖缓缓掀起袍,跨入门内。他在雨中行至阶下,独自跪身行礼。双膝磕在石板,很快被渗得湿透。背上毫无遮掩,发也蜿蜒于地面。
九天君不叫他起身,而是拨着茶盏,一下一下,似如整理着心绪。净霖淋够了时辰,九天君才抬手小饮一口,说:“临松君给我跪,我受不起。”
净霖心如沉石,他料得父亲爱护陶致,不论陶致做何恶行,在家里,他便是不谙世事的小儿子,不能算作邪道,也自然不会受到责罚。九天君溺爱陶致如此,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九天君也不需要净霖回答,他容貌端正,气质儒雅,因为近来修为得破大成之境,比从前年轻了许多。蓦然望去,甚至会让人分辨不清谁是老子谁是儿子。他虽然说着受不得,却坐得挺直,吃着那早已凉透的茶,神情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你如今行事雷霆,已无须旁人指点。临松君赫赫威名,父亲兄弟皆不算什么东西。”九天君嘲弄地感叹,“你要杀谁,便如杀只家禽一样简单。”
黎嵘突然跪地,他重重磕了几个头,说:“父亲开恩!他虽……虽如此,却是诚心为九天门着想。如今门下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陶弟犯了错,净霖即便手段狠厉了些,却不是无缘无故。”
“我今日真是开了眼!”檐下一人说,“皆是兄弟,你便这样昧着良心要保净霖!那陶弟算什么?他再不济,也是父亲的儿子!净霖好大的胆,说杀便杀了,他哪里还将父亲放在眼里!难道日后我们都要听凭净霖的差遣吗?父亲还尚在呢!”
“住口!”黎嵘半回身,“今日就事论事,何至于这样夹枪带棒!净霖历来稳重,虽有小缺,却无大瑕。他也是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他什么心思,父亲不明白么?用得着你们这般落井下石!”
“大哥真没道理,什么叫做‘你们’,莫非我们兄弟不是一体,还分个什么你我派别?”
“落井下石也说得出口!陶弟行有不妥,门内没规矩吗?父亲没章法吗?用得着他净霖持剑杀人!到底是谁在落井下石,兄长你扪心自答!”
“既然是兄弟,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云生挺身而出,“净霖为人众所周知,其中缘由叫他说出来不就明白了!”
“好!”一人自檐下疾步而出,站在净霖面前猛地甩袖,质问道,“你自己说!你为何要杀陶弟?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作祟?你分明是怕他留下什么只言片语叫人起意吧!”
“何出此言。”云生侧首,“休要将捉风捕影的事情拿来作弄人!”
“父亲!”黎嵘陡然暴喝一声,震下四周的嘈杂,他的额头磕在地上,“且听一听净霖如何作答!”
九天君闻声眺望,掌中茶盏端着不动。
净霖卸下腰侧短剑,置于膝前。他静跪片刻,抬眸时觉得天地间的重意都挤压在胸腔里,压得他几欲喘息。
“父亲。”净霖说,“此剑乃澜海所造,秉承匠心,锋利无比。我将它带回,是不忍宝剑蒙尘,归于邪道。陶致居北杀人如麻,我杀他——我不该杀他么?”
院中死寂,接着炸开无数议论之声。
“你当真是……”净霖身前的人惊慌退后,“你当真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你怎敢这样说?你怎敢……”
“我敢。”净霖骤地转过目光,他撑地而起,在夜雨中似如悬崖峭壁间的挺松。他言辞犀利,“陶致奸杀人女,强取豪夺,居北数月百姓苦不堪言!身为守将,窃取奉银,偷减工料,大难当头弃人而逃!我杀他,我何错之有?这等背信弃义、祸乱一方的卑鄙之徒死不足惜!来日但凡沦入此道之中的兄弟,不论亲疏,我净霖皆会拔剑相向,绝不姑息。”
黎嵘立觉不好,已经抬起了身,却见九天君掌中茶盏倏地砸出。瓷盏登时崩碎,凉茶泼了净霖半身。
“来日。”九天君怒火压抑,“你连我也要杀么?!”
檐下众人一齐跪倒,顷刻间院内鸦雀无声。九天君胸口起伏,他撑着桌踉跄半步,难以自持地重拍着桌面。
“你好狠的心!”
“不孝之子怎能与父亲相提并论!陶致作恶多端天道轮回!净霖自作主张罪加一等!”黎嵘飞快地说,“我恳请父亲罚他鞭刑,让他面壁思过!”
“他杀弟在先,区区鞭刑就想蒙混过去,那日后门内弟子皆可效仿!”三弟一臂横出,指向净霖,“况且他如此行事必有内情!一句话都不准陶弟留,大哥,他怕什么,他瞒什么!”
“无稽之谈!”黎嵘斥道,“净霖一言一行皆在父亲眼中,他能瞒什么!陶致身兼安北重担,却玩物丧志、泯尽天良,惹得北边民声鼎沸!净霖专修正道,怒火攻心先斩后奏,他怕什么?他怕的不过是民怨生变,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黎嵘在雨中膝行向前,他哽咽着磕下去,不断地不断地磕着头。
“父亲!陶致屠杀无辜我已证据确凿!他做错了事,身为兄长难辞其咎!我愿卸冠领罚!”黎嵘冒雨抬首,额间淌着殷红,他泣不成声,“陶弟沦落至此,皆是我监管不周,我心如刀割!短短数月而已,已经前后失去了两个弟弟,如今还要再为些流言蜚语离间我兄弟情谊,岂不是寒尽了门内弟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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