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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早腾身而起飞奔过去拦住了疯跑过来的几个内侍,啪地一声脆响,端午已抡起巴掌将领头的内侍扇了一个跟头,嘴里狠声低吼:“什么混帐话也敢乱叫,都活得腻味了是吧?”声音虽犀利,端午的心却早已紧缩成一团,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捏住,眼看就要捏碎了,“快些说点人话,捡紧要的说,到底是怎么的了?”
无暇不言不动,只虚望着在明晃晃烈日下漂浮的殿阁,——她心惊胆颤地等着这一天降临似乎已经等了一辈子,她已经近乎麻木,感觉不到多少痛楚,华璃脆弱的生命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悲伤,“说吧,皇上怎么不好了……”无暇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端午的眼角却一下子飞出泪花。
那三个报讯的内侍已跪倒在地,脸上涕泪纵横,哆嗦着嘴唇断续答道:“今儿早上吃过早膳,皇上忽然觉得闷,奴婢们便陪着皇上去放风筝,就在刚才那……那风筝……不知怎么刮了树枝……就……就缠住了……那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才给皇上做的会摆尾的金鱼……皇上很喜欢……我们捣鼓了半天也没扯下来……皇上急了……非要亲自上树去取……奴婢们拦不住……结果……结果……”回话的小内侍哇地一声哭出来,吓得脸色煞白。
“——结果如何?”端午和无暇同时惊问,前者是无限的痛楚,后者的痛楚中却掺杂了深刻的无奈和悲凉,“结果怎样?”无暇再次发问,声调惨淡。
“结果还没够着风筝,皇上就一失手摔了下来,愁眉本在后面护着陛下的,也没挡住,一起掉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皇上他……他不省人事了……”小内侍还没说完已被端午拎着领口扯起来,提着往咸安殿奔去,“叫太医了没有?都是谁守着呢?”
无暇紧跟在端午身后,却觉得脚下坚硬的金砖地变得软如棉絮,踩在上面整个人都直往下陷,不停地陷落,永无止境!心却已经提到了喉咙口,仿佛一张嘴,那颗疲惫的心就会冲口而出。
咸安殿巍峨的剪影在日光下摇晃着,看在眼中,恍惚的便如张着巨口的恶兽,无暇忽然一跤跌倒,一口气堵在心口接不上,眼前就变得迷蒙黯淡,“娘娘……娘娘……”紧跟其后的两位年长宫女跑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她驾着往前奔,刚到殿门,就见太医院医正张彦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看到太后,一下子愣住,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端午,无暇见状齐齐停下脚步,随即端午将手中拎着的小内侍往地上一扔,便死咬着牙抢进殿去了。
太后无暇,默立在宫殿巨大的檐影下,低头看着浑身颤抖的老医正,双眼干涸,竟没有一滴泪水,慢慢开口:“皇上……皇上可是不中用了?”话音淡定,似乎那不是一个研皮挫骨的问话,而是一个业已成真的噩梦。
须发皆白的老人没有回话,低垂的头颅砰砰地磕在金砖地上,触目惊心。无暇点点头,再点点头,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髻,仿佛每次上朝前整理容妆一般,搀扶着她的宫女看在眼只觉得惊悚不已,娘娘……娘娘的样子看起来竟似解脱了一般。
“——皇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喊忽地从内殿传出,殿门外的众人好像被利器击中了一般纷纷后退,只有无暇毅然走入咸安大殿,脚步迟缓,——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惧怕,可以恐慌,可以忧虑的了,最大的灾难早在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夜就已拉开了序幕,此时,已是剧终,不用谢幕她就可以退场了,一会儿,她就会和阿璃一起归返地府,阿璟还在那边等着她们呢。
“——皇上——皇上——你——”端午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遥遥传来,卫无暇转过回廊,哗地推开咸安殿内寝沉重的楠木殿门。
——唔!一股极之馥郁鲜活的芬芳扑面而来,那么充沛而隽永,氤氲飘荡在整个空间,无暇不禁猛地呆住,继而便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巨大的龙榻边,愁眉,苦脸和端午都跪在榻旁,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榻上躺卧的那个单薄的身影。
“端午……端午姑姑……”景生吃力地睁开双眼,看到面前娟秀的女官,不禁脱口而出,低唤着她的名字,这一声呼唤像化解魔咒的答案,又像点击了电脑键盘上的某个神秘的按键,使他空空如也的大脑于瞬间被输入了无数信息字符,好像刚刚经过格式化的硬盘,正逐步恢复记忆,旧有的文档软件正被一一重装输入,但是……景生抬手抚额……在壅塞而来的记忆狂潮中似乎……似乎丢失了什么,有一朵雪白的记忆浪花正迅速远去,抓也抓不住!
他的前额内忽地生出一股锐痛,异常凶悍,景生被迫闭上双眼,攥紧双拳等待疼痛退却,脑海里翻涌而上的是沉淀了几千年的岁月:——除夕夜,香港浅水湾灯彩璀璨,在那艘晨阳号上,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酒里加了他为自己特制的毒药,唇角浮起最清醒的笑,说道:“小阳,敬你!后会无期!”然后便举杯一饮而尽。原来,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不曾忘记,前世,他是方家继子方景生,死得毫无价值;今世,他是大夏成帝华璃,活得毫无光彩,白白拖累了娘亲,——啊!娘亲!景生蓦地睁开眼睛,转头望向榻侧,“……娘亲……母后……”景生口中低喃,心头却滑过一丝钝痛,好似欢喜雀跃又似怅然若失,到底为了什么?当他要细细追究时头颅中又炸开难以忍受的疼痛,“……嗯……疼……”景生重又闭上双眼。
听着阿璃恍惚的呼唤,看着他痛楚不已的表情,无暇却觉欣喜若狂,——阿璃——阿璃应该还有救!
“张彦,张医正,你……你快来看看皇上!”端午一叠声地喊着,泪如泉涌,她刚进殿时华璃已处于弥留状态,脸上血色尽失,气息全无,可倏然间,好像有一道玄紫微光照亮龙榻,随即便嗅到华美的芳香,紧接着阿璃就睁开了双眼,“——张医正,你快来呀!”端午失控地喊着,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平定她狂跳的心。
张彦惊惶莫名地跑进内殿,一眼便看到华璃血色渐渐丰盈的面色,老头儿鼻子深嗅,——咦?刚刚内寝并没有用香呀!这奇丽香味又是从何而来?不觉更加惶惑,他趋步上前,跪在端午身边。
“张医正,皇上……皇上看起来似乎头疼难耐,你再给把把脉。”此时卫无暇已经镇定下来,她起身坐在龙榻边,将华璃颊边汗湿的碎发捋了捋,缓声问道。
张彦恭敬地拿起华璃的右手腕,搭指请脉,殿内众人全都摒声静气地凝注着他,生怕错过老人家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只见张老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眉眼舒展,一会儿又似疑惑,一会儿又茅塞顿开了一般,最后,脸上显出欢喜惊异的神情,额上汗珠滚滚,双眼却笑得微微眯了起来,“恭喜太后,皇上此时已无大碍,脉象平稳有力,沛沛然似活泉涌动,臣还是第一次请到这样的脉,奇哉!奇哉!”张医正摇头晃脑,如置身梦中,整个世界已于瞬间颠倒,祸福安危只存于一线之间,刚才还阴霾凄绝的空气此时已变得清新甘甜,正负间大家早在死亡边缘转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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