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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通报已做好行刑准备的侍卫离开,在小室里静立了一夜的子蓁终于从墙壁前转过身,想最后再去找夜檀讯问一回,这是自夜檀被拘禁以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与他单独交流的机会。待在这幽闭的小室里这般久,他已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自己常年披挂的伪装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尽数褪去。
敲过门的兵部长老在得了他的允许后推门而入,看着眼前眉发皆白,双眼颜色浅淡得几近透明的年轻人,一时愕然。自子蓁从夜檀手中接过族长之位,他就从未见过他在处理公务时,在他们这群臣下面前露出原本模样。他抬起手,灵力在掌中聚成一面朦胧的镜。子蓁看着镜中人雪白的长发,愣神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句“失态”,转过身去,重新用灵力把自己修整成黑发黑眼,皮肤不苍白得那么骇人的平凡模样。
靖芜待他整理好仪态,再与他共同在桌前落座。
“施刑器具,已准备齐全。”
子蓁道一声“有劳”,脸色并未比先前众人参议时好看半分。
靖芜继续劝慰,“施刑一事,不必由你亲自来做。”
子蓁摇摇头,“日后他要恨,只恨我一人便是。”
靖芜亦不赞成地摇头,“可你以族长之位来做,他若要报复,鹿群怎能独立事外?”
子蓁闻言,惊愕片刻后苦笑出声,“长老既已看出子蓁意欲何为,竟然不加询问?”
靖芜对他抿起一个温厚的微笑,笑意虽然很轻,却让子蓁渐渐放松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那两师兄弟,我也算看着长大的。夜檀虽天性乖戾,但对族群的忠心并无可质疑之处。”
子蓁沉重地叹口气,“当年林外那一战,本就迷雾重重。师叔独自归来时遍体鳞伤,称师父亡于兽王之手,尸骨无存。可这些年来,我从不愿相信师父真正已经牺牲。”
“我们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靖芜亦怅然叹息,“我天禄氏当年侥幸从兽族铁蹄下保住生机,后与南方狐族结盟,又得天地气运庇佑,代代英杰不穷,方才守得一方安定。或许夜檀也同兽王一般觉得,这一千三百余年的和平,已经足够长久了。”
子蓁心间沉重,想要故作出一番轻松姿态都耗费巨大力气,“他此次离开,许是要去与我师父会合呢?”
“狐族的王储已近成人,还搭上暮云霜这誓报血仇的虎子,灵界的风云是该变了。”靖芜点头,表情重新收敛严肃,“我只想不明白一点,夜檀要离开,大有其他方式可取,怎么非要这般先断了自己后路?”
“谁知道呢。”子蓁苦笑,“无论如何,我只望他不要埋骨他乡。”
其实他心里另有一番念头。夜檀这般不留余地的自毁举动,究竟是早已留有下着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还只单纯是为了偿还对死于自己手中的师兄的愧疚?子蓁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他无法欺骗自己第二种可能不存在。
“只是苦了你这个中间人,”靖芜想着不久后子蓁要对他师叔施用的刑罚,语中仍带着不赞同,“即使以族长可解的术法施刑,他也极有可能活不到走出擒风林的时候。”
“可我若不这般,除非杀了他,又该如何服众?”子蓁闭了闭眼,面容和声线里俱满溢着矛盾和痛苦,“当年的师叔和师父,昨日的风茗成大事的人,难道总要先与亲近之人搏杀,才算有与天争命的资格?”
靖芜见他心伤难平,也不知该作何安慰,只能耐心等他冷静。好在子蓁只是一瞬情绪失控,发泄完后再睁开眼,领导者的平和坚定已恢复了八成。
“辛苦长老挂怀,”他站起身来,由衷感激地向靖芜行礼,送他到门边,“夜已深,长老请回去休息吧。”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靖芜笑一笑,问他。
子蓁摇头。靖芜推开门,给门边守卫的狱卒使个眼色,狱卒上前恭敬答道:“回族长,长老,现在刚过卯时六刻。”
自己竟已这般耗过一整夜。
子蓁惊讶之余,只能无力地苦笑。
牢门被推动的声响传来,夜檀睁开眼,看到是独自前来的子蓁,并不掩饰低头轻笑里的早有预料。
子蓁也不在意他的神情。夜檀要是猜不到他的想法,那才是不正常。他屏退狱卒,走到刑架前,与虽然衣冠不整,但沉静低郁气场未紊乱分毫的夜檀对视。
“师叔。”他开口叫他。
夜檀却没有反应,似乎全不在意他的到来。子蓁在心底叹气,只能补上一句,“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师叔了。”
夜檀终于又对他带着轻蔑笑了一下。这回他笑过之后,眼底浮上些更深沉的,别的子蓁看不懂的思绪。子蓁相信这就是夜檀用或冷漠,或傲慢,或清高的外表掩盖的内心,只是自从师父仙去,这偌大的灵界就再无一人可驱散他眼中的迷雾。他,子葭,棠迟,无论谁都做不到。
“想说什么就说吧,”夜檀说,“不然就没机会了。”
“我只问一件事,”子蓁定定地看着他,“当年,我师父是否真的死在兽王刀下?”
“我不知道,”夜檀答得坦然,浑然不顾他的回答在子蓁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为了逼退兽族军队,驱动结界大阵,把他们赶走了,自己也损耗过多。我原本在暗处作他的阵眼,见时机已至,就用素蕖捅了他一刀。他捂着伤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他看着子蓁不敢置信的骇然之状,心底确有点同情,但只是毫不动容地反问:“还有什么想问的?”
“……”子蓁望着他的眼里满是痛苦,一整夜的自我安慰在此刻化为乌有。
“你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却语不成篇。为何夜檀既愿意以性命为注去襄助他的师父,却在下一秒就与他反目成仇?!是为了大权吗?可他记得那时师父明明有意将族长位让给他。是为了领导鹿群离开结界去反抗吗?可他上任以来,制订的皆是与以往大同小异的休养生息之策,更不提短短十数年后就匆匆卸任。难道他对师父痛下杀手,真的只是同他那不明真伪的日记里记载的一般,仅仅是出于嫉恨吗?!
“现在,你还想放我一条生路吗?”夜檀冷笑着问,“狱卒给我服过为封灵准备的药水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子蓁心如死灰地回答,“但我信我师父。当年他没有阻止你的事,现在我也不会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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