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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重华将师玟清拉到了湖边,自己跨过了栏杆,就这样站在了冰面上,师玟清还是头一回见到冻得这般严实的冰面,有些跃跃欲试却又不大敢,俏生生地立在围栏的另一头。渊重华却倏地将师玟清拦腰抱起,又轻轻地放在自己身边的冰面上。
师玟清惊叫了一声,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渊重华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脚下的冰面,果然冻得严严实实的,不见有松动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渊重华晓得她还是头一回踩在冰面上,便揽住了她的腰,待她习惯了冰上行走之感,才松开了手由她四处新奇地走动着。毕竟玄国一贯温暖,便是冬季结冰也不过一层薄薄的冰片,用手一搅便碎了,哪有这样冻得可以行人的冰面。
“微微,你来。”渊重华走到湖中心的冰面上,朝着一边扶着围栏四处走动的师玟清招了招手,师玟清依言来了,渊重华却半跪在冰面上,从靴子一侧抽出一柄乌金的匕首来,随即运气于手,便狠狠地插入冰面之中。
匕首与冻得结实的冰块之间发出的交鸣之声实在刺耳,师玟清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却蹲下身去捂渊重华的左耳,仿佛一人捂住一只耳朵便凑了个整数皆听不见了一般。
一道裂痕从匕首插入的地方蜿蜒而出,渊重华运起了罡气,须臾之间便以这一道裂痕为中心,蛛网似的蔓延出千百条裂痕,渊重华身上卷起了浓烈的罡风,将他与师玟清的斗篷都高高吹起。二人身上仿佛出现了一圈光环似的,头顶飘落雪片还未挨到二人便化成了水,向一旁落去。
渊重华显然是用了从前未再师玟清面前显露出的武力,一整个池子上的冰,除了师玟清与渊重华脚下踩着的这一块儿还算大,其余的几乎皆碎成了冰沫子,不过指头大小,簌簌地落在下面还未结冰的水里。
师玟清一面看着这些冰沫子,想了想若是自己来震碎,大约能做成甚么样子,渊重华却从一旁捞起一小块儿,往师玟清脸颊上一贴,冻得师玟清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只是二人所站着的浮冰此刻只剩一片,她这般一动,便晃晃悠悠的,师玟清脚下一滑,便往后仰倒。
这冰天冻地的,师玟清身上又披着厚重的斗篷,若是跌到水里去,斗篷与衣裳被冰凉的水浸湿了,必然要生起病来,渊重华暗恼自己如何这般莽撞,忙将人捞回来,将她抱在怀里好言好语地哄着:“是我莽撞了,微微可惊着了?”
师玟清嗔怒地看了渊重华一眼,却手疾眼快地也捞起一块儿,如法炮制地贴在渊重华面上,渊重华一时间没料到她竟这样调皮,冻得脖颈上都冒出鸡皮疙瘩来,却不敢动态,怕弄翻了浮冰,他跌到水里去倒也算了,要是将他心尖尖上的师小世子跌进去了,恐怕他心都要一同跌碎了。
“错了错了,微微不气。”
“我并不气,倒是觉得像是幼时和姐姐一同玩雪的时候。不过衡京如何大雪也只有小小一点,说是雪片不如说是冰渣子。你不知那些绿叶上并不像这儿一般覆着能拿小帚子扫下来的雪,却是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你手下动作轻些,就能将那片儿冰剥下来,上头还有叶子的脉络,瞧着比人工做的那些冰条儿还好看。我和姐姐便偷偷的吃,母亲拿我们没办法,父亲却要怪罪我带坏姐姐。”师玟清一张雪白的脸儿躲在玄色的斗篷下,她说起幼年无忧无虑的趣事来,连那双一贯遮云闭月的碧瞳都笑弯了,只是说到后来果然又说起师乾宁待她不公的事来。
渊重华揉了揉她的面颊,不愿她去想这些事儿,便眨着眼温和地一笑:“下回我陪你在衡京过冬。你站着莫要乱动,我给你瞧个东西。”
他半跪在地,衣摆仿佛展开的白莲一般铺在冰面上,他微微阖上了眼,将一只手贴在水面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刮了起来,师玟清仿佛听见轻轻地嗡地一声,水面上霎时间泛起一圈极快地扩散的涟漪,那些原本漂浮在水面的小小冰块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水面上渐渐地漂浮起一层洁白的雾气,就好像上回二人去衡京山郊泡温泉时的一般。
这大抵是师玟清这辈子见过最震撼的场面罢。
湖外头还在落着雪,可这以渊重华与师玟清二人为中心的湖上空,并未有雪花落下,湖面上漂浮着仿佛仙境一般的雾气,而池水下仿佛有什么在酝酿着——不知从何时起,一枝莲梗便蜷曲着冒出了水面,随后越来越多,仿佛雨后春笋,婷婷而立。莲梗上渐渐地展开了莲叶,那莲叶浓翠欲滴,于是满园的皑皑白雪仿佛背景板一般衬着它们,愈发浓绿。
然后鼻尖便渐渐地飘来一阵清香,原来这池子里竟催开了莲花!
那莲花仿佛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仿佛一位明艳夺目的美人,高傲地昂着螓首,师玟清的脚边便悄悄地探出一朵莲花,它正巧长在了师玟清的手边,含苞欲放。师玟清微微点了点花苞,那花苞仿佛感受到她了一般,竟就在她眼前缓缓地绽开了。
红莲如火,白雪似月。
这原本明明不是一个季节的物什,如今在一块儿,竟出离的和谐,仿佛天生便是这般。于是红莲愈发红艳,白雪愈发皎洁。
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
一片静默中,那以渊重华为中心的风便停了下来,于是头顶的雪片又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静悄悄地落在水里,只余下一点点的簌簌之声。
渊重华起了身,他回过头转过身,满目皆是眷恋与情深。
于是他身后的红莲与白雪皆成为了背景,师玟清眼前与心里只有这一个人。
“我俩聚少离多,如今世事烦扰,我不能常伴你身,只得借人力催开春意,赠你一池红莲,以慰离别。微微,我心如雪纯粹,又如红莲红艳,我心如千里长风,纵隔千里万里,亦始终如一。”渊重华将师玟清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心坚定地跳动着,仿佛诉说着他话语中未完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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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簌簌地落了他满头,师玟清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将自己的斗篷也摘下了,她将放在渊重华胸口的手抽回,却抚上了渊重华的面颊,以掌心的热度暖着他冻得冰凉的面颊。
二人的头上落满了雪,师玟清从身边的一朵红莲上择下一片花瓣,噙在唇间。她略略地点漆了脚尖,搂着渊重华的脖颈,便就着那瓣莲花,阖上眼,献上一个虔诚而深情的吻。
渊重华搂住了师玟清的腰,他将那瓣莲花拿开了,又俯下身,以唇舌描画着她的唇。
师玟清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花甜,还是渊重华甜?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捧着渊重华的脸,用手拈起一片他头上落着的雪花,抿着唇笑了一笑:“风雪落满头。”
她心上的那个人儿啊,将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墨瞳眼底是细细碎碎漫天的星河:“也算到白首。”
祺娘与魏慎躲在花园的小门旁看着,他二人在漫天呼啸的雪幕里紧紧相拥,在一池仙境一般的红莲之中喁喁私语,这大约是此生见过最好的场景罢,也没有人愿意去惊扰他二人。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或许二人当年头一回见面,师玟清还不知道是渊重华赠了她一枚棋子的时候,渊重华在那一树疏影深处遥遥地望她一眼,相思的红豆便落地生了根,冥冥之中的红线于是开始缠绕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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