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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不想让他尴尬,更不想长久接受他怜悯的注视,便朗然一笑,请他带路引自己入内。
绕过曲水游廊,来至内院,芳汀正和王玥的夫人在内堂闲谈,一壁逗弄着王玥的小儿子,那孩子生得俊眉修目,倒是颇肖姑姑芳汀的样貌。
容与跟她二人见礼,寒暄过后,王夫人命侍女奉了茶与他,含笑道,“厂公与小姑该是有许多话要说,你们且谈,我去后头哄灵哥儿睡觉,这便少陪了。”
容与欠身送她离开,再转顾芳汀,自打为人母,她已添了不少成熟女人的风致,只是眉宇间那股子活泼气,丝毫未减,一望而知,她的生活该是过得安乐而满足。
芳汀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宛若少年时代一般亲热,打量许久,才轻叹道,“这阵子事情多,看把你人都熬瘦了。原说你在外头历练那些时日,也该锻造出些钢筋铁骨来,到底还是缺点子狠戾,不过你一向心宽,那起子人再怎么折腾,只要有万岁爷护着,也不碍的。”
容与点头笑笑,一面感慨她还是这般话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我都是如此,这幅性子怕是改不了。说起来,孙姐夫如今升了十二团营提督,确是可喜可贺。可见皇上对你们兄妹也是真的信任。”
芳汀哼笑了一声,却掩不住眉梢眼底的喜色,“他不过是跟着哥哥混罢了。男人家外头的事儿,我终究也不懂,还是不掺和的好。”
话锋一转,她有些担忧的望着容与,“前些日子我听人说,那位主子娘娘又和你闹了场不痛快,现如今可怎么样呢,要我说,她也该消停了,这里头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何苦非瞧你不顺眼。”
容与移目看向别处,笑了笑道,“我不过是皇上的家臣,论理皇后是主子,无须在意我这个人,她心情不好,我自不去招惹也就算了。”
“可不是这么说,”芳汀摇头,“你不知道,那位的心眼儿可没那么大,早年间为了万岁爷不肯在她和镇国公家女公子之间择定,还和万岁爷闹了好一阵子别扭。可惜咱们那位主子,终究还是没那么喜欢她,想当初也不过为秦家那一份助力,才挑中了她。”
容与倒是头一次听说秦若臻竟还有过一个对手,不由有点晃神,趁他发愣,芳汀又娓娓道,“如今你这么得皇上信任,又做着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出将入相的事儿,外面人不嫉恨才怪呢。偏你又还生的这么个好样貌,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人,不知道的,谁好意思拿你当内侍看。”
容与一笑,不露声色的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怎么今日没带你家小公子来?上回见着一面,似乎像孙姐夫更多些,何时再添个贴心闺女,只怕就该继承你的样貌了。”
芳汀垂眼笑笑,唇角藏着一点无奈,“我也不知为什么,许是我子嗣艰难吧,都这么些年了,也不过才有了蕴哥儿一个。早前只觉得对他不起,差点子就要寻个良家子给他做妾。”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容与听得怅然,想想外人看她,何尝不是富贵安稳,怎知内中,也一样有不足为人道的心酸。
芳汀没有一味感伤,再抬首时已笑逐颜开,关心起他来,“说说你罢。这么下去没个倚靠可不成,还不趁这会子为自己好好打算。依我说,你竟去养生堂挑个好孩子带回去养着,将来或是让他读书,或是让他入宫去陪你都好,总归能有个人照应。”
这话让容与哑然失笑,抱养一个孩子,让他做宦臣之子,日后长大了还不知要受多少白眼,何况将一个好好的人送进宫做内侍,再遭遇一回,于所有宦者而言,都算是永远难以磨灭的刻骨伤痛,他扪心自问实在做不来这样的事。
容与摆手谢过她的好意,她沉吟片刻,又推心置腹道,“也罢了,不管怎么说,皇上是真看重你。我服侍他十多年,他的心思我最清楚。若说他冷面冷心也是有的,那是自小不得先帝疼爱,又太过要强的缘故,他从不信旁人的,可我瞧得出他是真信你。”
说着一面笑叹起来,“你这么个人,竟像是为万岁爷专造出来的似的,他历来最恨阿谀谄媚,曲意逢迎,也厌恶那些急功近利的,偏巧这些你都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如今荣宠太盛,麻烦也会不断,要是可以的话,还是早些抽身出来的好,我想皇上也是能谅解的。”
她是真诚关怀,容与心里一暖,只是暗暗垂眸苦笑,事情发展到今日地步,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如今也有些进退两难。但沈徽刚刚收回所有权柄,该是大施拳脚的时候,面对春风得意的人,何苦去兜头泼冷水,沈徽待他的情谊,也不容他此时只想着明哲保身。
两厢无语间,只见王玥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进来,对他二人笑道,“别光顾着说体己话,我让你们也听听体己戏。”
他指着那少年接着道,“这是松江府的庞松,人称大松。最是唱得一手好曲儿,他年前上京来,多少人家为了请他下了血本置办堂会,今儿算是你们有耳福了。”
庞松向容与和芳汀长揖行礼,容与也点头致意,略略一顾间,只觉得他样貌虽普通,那一双眼睛却是含悲带愁,眸光间似有种看尽悲欢离合的寥落之感。
王玥指着屋内一架木画屏风向庞松示意,他会意转至其后,影影绰绰间隐约可见他挺拔的身影,却也不见他用月琴檀板之类的乐器,站定后,径自启唇发声。
原来他不是唱一般的曲子,只听屋忽然传来一阵北风呼啸声,风声一阵紧似一阵,细听之下,还有连绵松涛之响,其间又夹杂着一丝虎啸龙吟。
只一会儿功夫,那虎啸便一点点大了起来,仿佛真有猛虎自山间奔袭而至,顷刻间就要迎面扑将上来。
芳汀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将帕子坠落在地,人却痴痴瞪着双目,紧盯着那屏风好似入了定,浑然忘记去拾起帕子。
只听猛虎扑至跟前大吼一声,声音如同万钟齐鸣,于山间回响不绝,正自咆哮,突然一道疾箭裹着风声而来,便听嗖的一下,已刺中猛虎,连箭尖扎入虎身的声音亦可清晰分辨,简直丝丝入扣。
猛虎翻腾咆哮,哀嚎不绝,虎爪在树上用力挠抓,四蹄在雪地上摩擦冰雪,发出阵阵惨呼。
几番折腾,猛虎终于力竭,身子重重的摔在雪地上,激荡起纷飞的雪花,噗噗作响,须臾自猛虎喉咙间发出一阵不甘的咕哝,只听它头一歪,终是倒毙在地。
这一番口技演罢,可谓一气呵成,精彩绝伦。王玥颇为得意的笑问,“如何?这可是个妙人罢?”
容与击掌赞叹,由衷喝彩,见庞松转身走出屏风,便温言问他年纪,家中尚有何人,因何来至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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