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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凛说没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怎么要紧,你们先进店内,我去去就回。”
然而那帮人就那么看着他,一个都没有让他独行的意思,他无奈,只得又说了一遍,“你们先去定下酒阁子,我随后就到。”
那就是确实不重要,确实不用人护卫,大家这才松懈下来,重新被官妓簇拥着往店门内引,唯有七斗转身比手,“公子走吧,小人给您赶车。”
李宣凛说不必,“你跟他们一同进去,我自己骑马,速去速回。”
他说罢走向拴马的地方,挑了一匹便疾驰开去,七斗眼巴巴看着他走远,嘴里嘀咕着:“公子这是上哪儿啊……”
往北,隔着几条街就是界身南巷,他一路马不停蹄到了易园外,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只看见门上灯笼高悬,巷中一片静谧。路边停了一架太平车,两个穿着粗布衣的人站在门上,小心翼翼向内打探,门房上有人出来,一个家仆向北一指,“绕到后面巷子上去,那里有边门。这是正门,正门能让你们送菜吗,懂不懂规矩!”
两个农户唯唯诺诺答应,弓着身子拉起太平车,往后巷去了。
李宣凛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静静站了很久,仔细听,北风扫过整个园子,没有带出喧闹之声,他松了口气,至少目下她还应付得了,确实不需要他出面。
放心了,那就回去吧!他退后一步,牵着马匹往巷口走,远远能看见皇建院街上棽丽的灯火,穿戴着华美冠服的人在夜市上款款走过……
脑子里忽然浮起大将军临终时的场景,即便时隔多年,心头还是狠狠一哆嗦。
大将军病了好几个月,新病旧伤一齐发作,军医已经束手无策了,每日在廊下候着。每个人心里都牵着一根弦丝,不敢说出口,但预感强烈。他呢,几乎不去军中了,就在府衙内随时听令,防着大娘子有事差遣,大将军有话吩咐。
果然,那日午后大娘子出门来,晦涩地唤了声俞白,“你进去吧,大将军有话对你说。”
他应了声是,忙提袍迈进门槛,榻上的大将军已经瘦得脱了相,看见他进门,微微喘了口气,指指对面的圈椅,示意他坐。
这时候哪里坐得住,他单膝跪在脚踏上,轻声说:“大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俞白。”
大将军的声气很弱,战场上横刀立马的英姿不再了,但威仪犹存,叮嘱如何安抚将领,如何整顿军纪,甚至连什么时候分发军饷都提及了,却没有怨天尤人,只说:“日后粮草入库,请安抚使派两个人仔细清点。我们在边关太久,只图行事方便,忘了朝中那套琐碎,这不行。”
他说是,想起弥光就深恶痛绝,咬着牙道:“那奸宦还没走远,我去城外拦住他,拿他的首级给大将军出气。”
大将军摇头,“事已至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官家派遣的监军,代表的是官家的颜面,我已然如此,你的路还很长。”说着大口喘气,每喘一口都紧紧蹙眉,仿佛空气灼痛了他的五脏。
他忙拿靠枕垫在他身后,一面替他匀气,一面切切道:“大将军别着急,慢慢说。”
好半晌,那种危急的情况才有缓和,大将军又道:“邶国还未打下来,只差一点儿了……这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俞白,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未能完成夙愿,不肯离开潼关,把我葬在山羊坡,让我能看见你们攻破北邶王庭,拿下邶王。”
虽然那个不祥的预感一直盘桓在心头,但听见大将军亲口、交代后事,也让他惊惶。
他咽下了不安,勉力劝解着,“大将军不要说丧气话,您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最艰难的时候也扛过来了,这点小病小灾算得了什么。”
可是大将军摇头,“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延捱不了多久,有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言罢转过头,深深望向他,“我死,是我命该如此,有时想想丧气得很,也许死了,反倒清净了,但又放心不下她们母女……大娘子陪我离乡背井这么多年,往后没了依靠,还是送回上京吧,上京有她的母家,好有个照应。般般……般般还小,性子也单纯,我尤其舍不得她,将来没了父亲作倚仗,怕她吃苦,怕她觅不得好姻缘。俞白,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你要答应我,拿般般当亲妹妹看待,多多看顾她。我不能尽的心,请你代我尽,我做不了的事,也请你代我完成,无论如何,不要让人欺负她。”
他的鼻腔里忽然盈满酸楚,用力点头,“大将军放心,我纵是死,也一定护小娘子周全。”
大将军长出一口气,这番话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窗外的日光淡淡照进来,光柱中粉尘飞扬。
大将军慢慢闭上眼睛,说得累了,须得休息好半晌。
他退出来,在廊上站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听见大娘子呜咽的哭声,心一直往下沉,沉进无底的深渊里,他知道,大将军走了。
往事汤汤从心头流过,现在回想起来,像个可怖的梦。
他又回头望了易园一眼,再三确定无恙,这才决然上马,扬鞭重回了潘楼。
明妆这厢,倒是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境遇,不过老宅的人头一天搬到易园来,一起吃顿饭总免不了。
罗氏看着满桌子的菜长吁短叹,“唉,晚间厨上还来同我抱怨呢,说家里人口这么多,光是米饭就做了好几斤,这么下去竟是要把家底吃空了。”
明妆置若罔闻,还和易老夫人说笑起来,“真是奇怪,一样的锅灶佐料,不同的人做,就有不同的滋味。祖母,老宅的厨娘手艺真好,比我们府里厨娘做得好吃。像这个盏蒸羊,一点腥膻味都没有,到底有什么诀窍,回头让她教教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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