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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同和不置可否,胡悦观察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案情进展当然是机密,解同和的纪律性很强,很多事情她也是在猜,“我开始也和你抱一样的态度,但是接触下来……我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师霁对我说的故事,也许很多细节都是假的……”
他为什么说谎,这有万千种理由,可能是他不想交浅言深,也可能他早就习惯了用这套说辞来应对所有人,当然也许是真相不能对任何人说,胡悦猜不到,她看师霁还没有这么分明,就连解同和这样的老刑警都看不穿的师霁,她怎么可能看透?
但感觉是有的,她犹豫着继续说,“……但,他的感情是真的。”
“我觉得,他是真的相信师雩无辜,也因为师雩的案子,对社会失去了信心。师霁的避世和消极,是因为他和师雩私下还有联系,也是因为他不再……相信这个社会,他的性格,让他对所有人都竖起高高的心防,有强烈的被害恐惧……”她咽下喉头的梗塞,“也是,如果他做的事情暴露出来,他现有的生活也的确会毁于一旦,这不能说是妄想,只能说是清醒的认识。”
“种种证据都指向师雩,这桩案子悬而未决十年,受害者尸骨仍未能彻底入土为安。”解同和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严肃,“如果师霁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包庇一个罪犯,那反而还好,坚信自己是在帮助一个无辜者的人才更可怕,人在坚信自己为善的时候,反而能做出最可怕的事——”
“通往地狱的每一个台阶都由善意铺就。”胡悦喃喃为他说完,“塞缪尔约翰逊……他相信自己在保护师雩,心理防线就会更加坚不可摧。十年前的事,物证恐怕已经完全无法取到,只能靠他自己的人证了。”
“十年前,师霁自己也还只是个硕士生,他有能力做改头换面型的大型整容手术吗?”
“如果他有专业人士指导,至少可以一试,我跟了师霁一年的手术,了解他的风格,他是那种天才型的外科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从他的手术就可以看出来了,师霁不是那种会临阵怯场的性格。”胡悦说,“当时他的祖父70岁出头,业内老专家被返聘的可能很高,也许才从一线退下来没几年,甚至可能是他主刀,师霁打下手,至少,以当时的紧迫情况来说,他兼任麻醉师应该没有问题。”
“护士呢?”
“师霁一家都有医学背景,他父母当时虽然已经重病,但父亲得的是癌症,在化疗和下一次复发之间,并没有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胡悦早已反复推演过,“场所也不必多说了,经济衰退,医院管理混乱,手术室是现成的,时值寒假,医学院人去楼空,手术后的恢复室都是现成的。案件侦破起码滞后了两个月,足够师雩恢复原貌从容逃走。”
这都是之前警方考虑过的可能,解同和当然也向专家咨询过相关问题,胡悦的说法,只是再一次用自身对专业的理解支持了这个猜想而已,解同和点了点头,“如果是这么操作的话……那真的是没有任何物证,也找不到更多的人证,除了抓住师雩和师霁来往的线索,又或者是突破师霁的心防,让他自己说明真相以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其实也未必如此天衣无缝。”胡悦笑了一下,“师家人也许个个聪明,但绝不是天生的罪犯,没有人能在那么紧迫的情况下考虑如此周全的,也许他们留下了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破绽,也许他们不得不收买某些必定会发现不对的关键性人物,我相信,如果警方能发动足够多的警力走访……”
如果警方能发动足够多的警力走访,线索,也许还是有的。
但,这已经是十年以前的悬案了,这桩案件甚至连受害人的具体人数都没能完全确定,师雩也是一去无踪,案发的那座城市经历了许多变迁,行政区划都一改再改,当年参与过此案调查的老人,也已经散落到全国各地,就像是解同和,当年还是参办此案的实习生,正式分配是在s市,即使已经算是个小队长,但也绝无权限干扰兄弟单位的日常办公。这桩案件,除了解同和和胡悦还将其记在心里以外,似乎是早已被所有人遗忘,而他们又怎么能改变这个现实呢?
解同和不再和胡悦对视了,警察在承认自己能力有限的时候似乎总是会有些羞愧,他望着茶杯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么,你有把握突破他的心防吗?”
“我不知道,”胡悦说,她确实不知道,不过却不会因为没有胜算而停止前行。“但我总得试试。不试一试……”
“就什么机会都不会有了。”
解同和为她说完,他有些叹息却又不无释然,就像是每一次知道她决定以后那无奈的恼火,他无力动摇她的决定,也就只能保持沉默,从旁不情愿地协助。“现在的机会也许比从前更少——你不是觉得,他对你动了疑心?”
“嗯。”胡悦回想起来也有点懊恼,“我操之过急了,他要推我做住院总,但我想尽快找到线索……也担心住院总做回来不能回到他组里,少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是我的失误,当时昏头了,没按既定计划行事。”
“你急了。”解同和该一针见血的时候没有手软过,“看到张红凤的案子告破,你的心热了。”
他尖锐的语气就是最好的冷水,这一次换胡悦低下头了,她看着手喃喃地说,“是啊……我急了,我不应该那么急的。”
她才刚踏入社会没多久,犯错其实很正常,但也确实是不应该,她要做的事本来就不容易,没有多少犯错的余地。“他应该对我有了一定的怀疑,但我不知道他能猜到多少,查到多少。”
“他的警方关系就坐在这里。”解同和说,他又有点宽慰的意思了。“师霁是个多疑的人,他也许因为你的表现燃起一点疑心,但肯定想不到别处去。别急,案子的侦破不是一两天的事。”
胡悦当然知道,不是一两天、一两个月的事,张红凤的案子,从发生到告破,中间过去了十余年,有一些案子需要的时间更久,线索更加隐蔽,如果没有人奋不顾身地去揪住那条线头,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也许,它就永远都不会告破。
这当然需要绝大的付出,甚至一生的轨迹都会因此改变,付出的代价之大,风险之高,和收获永远都不成正比,很有可能做了这么多,最后却依然一无所获,而最后也只能接受数十年的心血和努力付诸东流的结果。
她可以不必这么做的,她应该不这么做。——解同和的眼神在她脸上盘旋,这话,他说了很多年、很多遍,多到已经无需出口,一个眼神她就已经能够了解。
而她的回复也从来都一样,胡悦摇了摇头,她迎合解同和的眼睛说,“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做。”
所有人都会忘记,我不会忘记。
这件事总是要有人做,警察做不了,那就我来做。
她说做就一定会去做,她去做了,最终也总能做得到,她不是没有经过困难,不是没有受过冷眼,正是因为解同和知道她是怎么走到今天,才知道她的这句话,绝非虚言。
胡悦就是那种说做就一定做得到的女孩子。
解同和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讲,“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要操之过急。对师霁这种人,一年只能算是刚刚认识你,想要被他认为是可以交往的熟人,你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这当然是他的经验谈,胡悦也从没想过自己能用几个月找到线索,这种事就和一个医生的成长一样,都只能慢慢来。“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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