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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何人?”吴通判手握酸枝卧龙惊堂木,不轻不重地拍下,问正堂下五人,道:“何姓何名,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是男是女,详尽报上案前来,不得有误。”
“吾是王四郎,三十六岁,吾是男的,安州人峦县壶口镇槐村人,吾听讲这边临州招河工,便来了,现住临州城南南山土地庙里头。”王四郎站在堂下,低着头弓着身,江南口音重得咧,比江南的鸟雀啾啾叫还要难听得懂,道:“啷个土地庙不只是吾住在那里,阿拉好些个兄弟都与吾同住在那雨天漏雨的土地庙里边,莫得钱租赁草屋,只能将就些住下咯。”
“王大五,同他一个样,男的,今年三十四,也住在那门坏窗烂的土地庙里。”
“王小六,是槐村隔壁的榆村人,也是男的,三十二,也住在那夜里闹鬼的土地庙中。”
“张三,三十三岁,男的,临州千江县西街的人,临州城内招河工,我也就来了,住在临州城南一亲戚家里,就在城南莲子斜街三茶巷道五百步的张六娘家里头,我还带了几个乡亲兄弟一起住,他们都在外头候着呢。”
“孙八角,三十一,也是男的,临州西城人,现住在临州城南的莲子斜街的大茶巷道三百五十步的小院里头,跟我几个家中的兄弟一起住的,我家中那几个兄弟现在也在外头候着。”
吴之筱扫了一眼堂下垂首弓身回话的五人,接过主薄递上来的笔录,认真看了看之后,先问孙八角和张三两人,道:“你们可知道诬告州官,其罪不轻,重则斩,轻则流,你们可想清楚了?”
其他人都是安州人,在临州没有亲戚家人,又很穷,可以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两人是临州人,家在临州,家人也在临州,他们状告临州知州的风险要比那三个安州人要大得多。
“我……我是知道的。”张三低头沉默许久,终于肯抬起脸来,眼睛不敢直视吴通判,只敢大着声说话,道:“但我就是……就是要出这一口气!!赵知州年俸月俸这么多,住在大院子里,有这么多奴仆使唤,凭什么还要克扣我们的血汗钱?”
“就是!”张三开了头,孙八角底气便足了起来,道:“我们起早摸黑,每天扛着土石块,拉着牛车,背上一道道血痕,药膏钱都得花费不老少,我们这么幸幸苦苦为的就是那点工钱,赵知州凭什么要克扣了去?还有没有王法啦?”
此时一旁的王四郎插话道:“吴通判,阿拉也晓得这事风险好大的呀,但吾想了想,临州不只有赵知州的,还有吴通判你呀,吴通判侬是个好官,一定会帮阿拉把钱都拿回来的。”
“抬举了。”
吴通判看了看他们交上来的《百名河工状告赵知州书》,这份状书上边的字看着挺文气的,应当是代笔,翻到最后一看,果然是城南门口卖书画的屡试不第的韩书生代笔的。州衙中许多状书都是那书生代笔的,吴通判也就熟悉了他的笔迹,只是这韩书生近来坐地起价,一份状书要价颇高,这些河工竟然也肯破费让他来代笔。
再看看状书上摁的手指印,数了数,足足两页纸,一共一百二十三人,涉及人数很多,一百二十三人,一人一日被克扣一百五十文钱,三十天工期,共五十五万文钱。
只是这些人如何知道他们原先该得多少工钱?这事,吴之筱不去打听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些河工是这么说的:“我们原先也并不知道我们每日该得二百五十文钱,是主薄的堂侄告诉我们的。赵知州写一份呈至盛都的文书时,主薄恰巧偷偷看到上边写明了临州河工每日的工钱,是二百五十文!然后主薄回家便与他家堂侄说了,他堂侄也是河工,上工时与我们闲聊时他气得骂了几句,说漏了嘴,我们便知道了我们的工钱原该是二百五十文。”
“主薄,你退下。”吴通判别别手,道:“你与此案有关,笔录让账房先生来记。”
“是。”临州主薄放下纸笔,退下后,账房先生到了正堂,吴通判又从头问了一遍“堂下何人”等语。
堂下那些人也都照实回了话,吴通判再问临州主薄可有他们所言的事?
临州主薄想了想,说道:“九月十六日那天,赵知州没办完手中的事就去临山上砍那棵歪脖子树去了,很晚很晚才回来。那晚本不该我守夜的,但我折回州衙拿东西时发现州衙签押房里没什么人值守,又见赵知州一个人在签押房里写些什么,灯油都快没了,我以为是值守的人躲懒,自己就悄声上前去给赵知州添了灯油,何曾想看到了不该看的。”
说到此处,不等吴通判问,主薄就说道:“当时赵知州见了我,扯过一本账册就把他桌案上的文书给盖了起来,所以我看得也不真切,只是胡乱瞥了一眼,回家时喝了点酒充大,与堂侄胡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我……我没记得我说了河工工钱的事。”说罢锤了捶额角,叹气道:“我这脑子不中用了,不大记得事情了。”
吴通判淡淡道:“传主薄的堂侄上前来回话。”
“是朱胡!”堂下五人齐声道:“是朱十六郎朱胡。”
主薄堂侄多,这些人提醒这么一句,吴通判刚好省得多问,只是觉着这些河工底气也太足了些,主薄说话时他们脸上既不慌忙也不紧张,传朱胡时,他们竟这般积极,蹊跷得很。
吴通判与衙役耳语了几句话之后,便开始等着,等了许久,她吃完了一包菱角核桃蜜糖碎,还吃了一碟桂花蜜枣甜糕,堂下五人也都喝了三碗茶水,衙役还没将朱胡此人带进来。
闲极无聊,吴通判便拄着歪脖子树制成的拐杖走到堂下,蹲下正堂前面二道石阶上,与堂外的人说话,道:“你们不怕杀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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