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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安静了几日。其实这几日的安静也只在表面上。不管是西魏的上官司下属,还是东魏的降将,心里都不那么安静。着急是免不了的,战势不等人。而高仲密也格外关心自己未来的前途。
于谨看着宇文泰的伤有些好转,总算是能见人了,觉得这时可以让高仲密来拜见。西魏军合兵一处,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有消息送来,柱国大将军李虎也带着督将李穆等统兵向东而来,是来接应的。
洛阳城早先已是衰败不堪,虽然这数年来又略有修整,不至于太不像话,但在高仲密看来格外感慨。这时的洛阳究竟还是千疮百孔,再无法和盛时的帝都相比。
高仲密从官署的院落里走过,被明亮的阳光晃了眼睛。然而阳光里看到的却是残败的景象。这还是一处勉强能说得过去的官署,甚至比旧宫都要好一些,也不知是怎么幸免的。
旧宫早已是断壁残垣,荒无人迹,可能只有些城狐社鼠了。高仲密突然悲从中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易主之棋走的是对是错。他打心眼儿里是看不上附会渤海高氏的那小儿。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宇文黑獭可未必比高澄容易相处。
猛然想到出帝之死。之前没有仔细想过,这时候觉得后脊都蹿上凉意来。
“司徒怎么不进去?在此处站着?”于谨从堂内迎出,面有微笑,向庭院中发怔的高仲密走来。他态度里倒是和亲又肯亲近的,但又隐然有种带着距离感的分寸。
高仲密想,真是人如其人。想想自己在邺城时,天子和高王也要尊他一声“高公”,同殿之臣,更是没有人敢公然对他冷面相待。不想转投宇文黑獭,还是带着虎牢这样的重要关隘,兼助于思敬摧城拔塞,却受到宇文泰这样的冷遇。
宇文黑獭到洛阳已数日,这才想起来见他。
“哦,思敬将军……”高仲密回过神来,也堆上满面的笑意。这毕竟不是从前,总得拿点心。“阳光太强,刺了眼,一时什么都看不见。”
宇文泰在堂上就等得不耐烦了。主要因为先入为主,对高仲密没好感。不喜欢他太多了,最要紧一点:叛臣虽可用,但绝不可信。既然都不可信了,自然打心眼儿里看不起。
而这个让他多少瞧不起的叛臣,居然奉令而迟迟不来见他,就更触到了他心里的敏感点。
正在宇文泰坐在堂上心里不满渐生时,听到说话声,隐隐约约有个陌生的声音。知道是刚才出去找的于谨和高仲密一起进来了。宇文泰自然坐着没动,而且仍然保持着靠在凭几里的姿势。
此处破败,连个隐囊都没有,很容易让人觉得腰酸。
已是深秋,麻布蒙窗以御寒气。自然白天时屋子里也昏暗不堪,只能靠灯光照亮。屋子里还没有火盆,很阴冷。旧都毕竟比不得从前了。
宇文泰看着来人跟着于谨进来,但并不能很清楚看到他的脸。只觉得高仲密身形高大,只是觉得为人粗壮而鄙俗,不像是什么有心机有才智的人,便觉得此人无什么可利用之处,何况现在虎牢已在手中。只要等李虎、李穆等人来了,速命自己人去接管便是了。
高仲密对宇文泰行了拜见礼,口称下官,已算是很恭敬,合乎规矩。奈何宇文泰如今在西魏的权势地位,就是太子元钦面前也一样态势不改,更何况高仲只是个降将。
宇文泰并不答拜,只是从凭几里直起了身子,算是回礼了。自然面有笑意,大声道,“司徒来归,顺天应时之举,黑獭得幸天命,有司徒襄助,自然不日克复。”
这说的都是客气的套话。但不自觉的认为自己是天命所指,这让高仲密听得不舒服。笑道,“下官自然是知道丞相经天纬地之才,鲸吞天下之志,因此才以虎牢为礼,以表下官归附这诚意。”
宇文泰也算是假以辞色,令于谨和高仲密近前来坐了。这时更看清楚了高仲密的面貌,觉得其人看起来实在是庸俗至极,像是唯利是图之人。只是面上仍然谈笑,看不出来他心里想什么。
高仲密因为坐得近了,也看清楚宇文泰面貌。先前觉得此人有些倨傲,看清楚了更觉得此人比高欢还心机阴沉,顿时心里就有些后悔。想想高欢再不喜欢出帝,也不至于立刻就杀了。宇文泰却能逼得元修那样的人自戗,自己又不落个弑君的名声,还真是不着痕迹。就算是高澄,跋扈归跋扈,但也没这么有阴狠手段。
他看到宇文泰脸上隐隐不显的伤痕,又觉得奇怪。不知道是谁敢伤他,又或是前今日与东魏军遭遇,力战时所留伤痕?高仲密有点后悔自己太贸然了。
于谨听高仲密强调虎牢关,是想显示自己有功的意思,便替他圆圆面子,笑道,“高司徒有此大功,自然会得主上器重。”
宇文泰却笑而不言。
河阴城里的气氛倒比洛阳城中明朗多了。高澄看起来是心情大好。既然河阴已收回,那么浮桥能烧掉自然就能再造起来,只要材货俱备,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毕竟通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调兵遣将。
瓮城城头上,西风猎猎,寒意深重。俘虏赵贵被带上城头。他远远就看到了高澄立于城墙垛口处的身影,特别与众不同,格外显眼。
赵贵知道既然落入高澄手中,又有前番的仇怨,估计是难免一死了。他反倒抛开心里的杂念,连畏惧都没有了。
高澄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他身边的刘桃枝也满是恨意地盯着赵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元贵兄,”高澄先笑道,“这几日可好?”
赵贵也笑道,“我大魏援军将至,大将军龟缩于河阴不敢出动,居然还有心思挂念元贵?元贵真是佩服。”他放声说笑,居然比高澄声音还大。仿佛真是知道死期将至,什么都敢说,眼前一切都毫不在乎。
刘桃枝怒得立刻就要拔剑上前,高澄伸手拦住了他,自己走上来两步打量着赵贵笑道,“就算是援军来了也和元贵兄无干系,元贵兄不操心自己的生死,如此顾念家国,倒比子惠还有闲心。”
赵贵并没有被绑缚,他一边四周扫视,一边走到垛口边向远处眺望,似乎还真有心看景。看都不看高澄,笑道,“元贵已经护送大丞相脱险,生死还有何区别,何必在乎?”他回过头来,看着高澄笑道,“大将军不知道吧?虏我那日,我主公便在乱军中。只不知,高大将军怎么有眼无珠,只虏了元贵,却放了我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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