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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还就不说,你个小王八蛋还敢揍我不成?”陈浮生不屑道。
李江潮气得浑身颤抖,却很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就不敢对身旁高深莫测的男人动手,这个男人有一个他觉得完全是国色天香的妻子,有一批换一批的彪悍保镖,有各色车辆来来往往,李江潮在学校敢一挑六七号人物,还把那出言不逊的情敌用拳脚撩翻,那只是因为他知道做那壮举最多也就是他一个人遭罪,家里人都不至于被牵连,眼下不同,且不说能不能把拳头砸到身份神秘的男邻居身上,就算能,事后铁定是全家遭殃,李江潮满眼血丝,攥紧拳头。
“现在是一个外公是教育局领导的优等生污蔑你爸是强奸犯,骂你姐是靠出卖身体来帮你读书的妓女,你还能靠拳头捍卫你那可怜的自尊,以后走出学校,你还是靠一双手两个拳头吗?你一米七五的个子一百五不到的体重,光靠狠能挑得过在社会上靠玩命吃饭的混子?你这种未必能考上本科的高考废柴,最多读一所野鸡大学,毕业后一个月撑死拿三四千的工资,也许你能养活自己,你就算不报答从不奢望你去报答的姐姐,你怎么报答你越来越年迈的母亲?靠只能摆在心里的狗屁愧疚,还是等着天下掉馅饼下来,买彩票中个头等奖,或者某位富家千金眼睛瞎了只看上你这个没事就往网吧通宵的‘有志青年’?”陈浮生淡然道,神情平静,吐出一个烟圈,仰起头望着路灯,想起在上海也是这种时间在灯光下埋头啃书,蚊子咬,饿肚子,头昏眼花,都死撑过来了。在李江潮并不宽泛的人生中,陈浮生注定是最有资格教训他的人。
李江潮低下头一脸默然和茫然。
“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陈浮生轻声笑道。
李江潮没有反应,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是东北黑龙江人,出身在一个小村子,一个外地男人让我娘怀上我后就跑路了,我娘一个人拉扯着我和我哥不说,还要照顾我那个天天醉酒的疯癫爷爷,我们农村跟你们城市不一样,就那一亩三分地,一刻都歇不了,要想不饿死就只能刨黑土地,不仅不能指望谁帮忙,还得跟村民斗,跟老天爷抢收成,你们城里人吃饱了撑着的家伙都喜欢说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无穷他妈个b。”
陈浮生眼睛也有点泛红,掐灭一根烟,又继续点燃一根,道:“你在你爸入狱后就遭人笑话,可总不会有人往你家里倒粪吧?不会有人在你一出门就用弹弓打你吧?你们城里人,大了人情就自然而然淡薄,普通人之间不会太友善也不会太恨,我那个村子不一样,他们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戳断,说到打架,你跟真的是没法比,所以我不是富了有钱了就要对你一个小屁孩指手画脚,也不是出人头地了有力气去怜悯谁了就跑来施舍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得像你姐姐那样过苦日子,不能被自己打趴下,被别人揍翻了,还得在原地站起来往前跑,不仅你姐和你妈不欠你什么,你爸也一定不欠你什么,你这么多年只知道拿你爸一个无心过错惩罚你自己,你姐不骂你,你妈不打你,你自己就不觉得丢脸?你现在17岁了,也该像个爷们一样思考问题。你摸一下自己的良心,你爸除了替人背黑锅进监狱,他哪一件事情做得对不住你?就你苦?他在监狱里14年,不比你更苦?哦,现在好不容易出狱了,你说他能不想听你喊他一声爸?你连一顿团圆饭都不肯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吗?我哪怕是旁观者,抽你一嘴巴,都不过分。”
李江潮哭得沙哑。
“谁都是从不懂事走过来的。”陈浮生揉了揉李江潮脑袋,轻声道:“男人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得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
陈浮生抽着烟平静道:“我两年前从黑龙江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打工,认识第一个肯把身子交给我的好女孩,原本我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陪她跑跑大学城听课拿一个毕业证给娘瞅瞅,攒点小钱给我哥讨个水灵媳妇,滋滋润润在大城市里扎根过日子,可生活哪有一帆风顺的好事,一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盯上我了,我就是给他跪下都没用,你给人下跪过吗?大山里的野山跳逼急了会咬断自己的腿逃掉套子,我不想死,就只能一把石灰扑在他那张死人妖脸上,毫不犹豫地一把刀捅进入,然后收拾东西准备流窜了,你以为我想丢下那个女孩吗?可我不一个人跑,难道带着单纯的她一起跨省逃命?然后怎么拿什么养活她?她不怕吃苦,可我怕她吃苦。”
李江潮抬起头,怔怔望着这个他原以为也是公子哥的男人。
陈浮生抬起头,三根手指头夹着烟,陷入沉思道:“当我再次双手染血,以为可以在南京站稳脚跟挺起胸膛回去上海的时候,我又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狗娘养的人生啊,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太平安静了,要么轰轰烈烈的死,要么窝窝囊囊的死,然后你见过的我那个媳妇出现了,她一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现,我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都不松手,最后她也让我糊里糊涂地答应成为我女人,我能做什么?做陈世美呗,屁颠屁颠打扮得人模狗样跑去找上海那个善良女孩,没心没肺跟她说,我要做小白脸,我要跟一个能让我少奋斗三十年的娘们结婚喽,跟你掰掰啦。”
李江潮没有急着咒骂陈浮生,因为他记住陈浮生所说的一句话,怎样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
“她还是那个她,善良的一塌糊涂啊,当着死党的面甩了我一耳光,说就当没认识过我。我是陈世美啊,当然不可能哭着嚷着跪下来请她原谅,就贼有风范地转身走人,其实我知道她只是怕我愧疚才扇那一耳光,她肯定比我的脸要疼无数倍。”
陈浮生吸了一口气,扔掉烟头,揉了揉脸,朝李江潮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风光?可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连睡觉手上都绑着刀片,你信不信?你觉得一个媳妇摊上这么个丈夫,如果是单纯得以为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的善良孩子,能有幸福吗?即使现在还有,能一直幸福下去吗?”
没有谁能确定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没有谁能注定幸福安稳。
“你还是个混蛋。”
李江潮沉声道,“不过不矫情,不是好人,但够爷们。”
周小雀把烟叼在嘴上,一旁樊老鼠抛给他一个从密码酒吧顺手牵羊过去的打火机,点燃,也许只有他跟樊老鼠这种亡命之徒才能真正体会陈浮生如少年所说不矫情的苦处。
亲自把李江潮送回家,这小子抱着已经苍老的父亲李红兵放声痛哭,嗓子彻底哑掉,哭到哭不出来。
李青乌红着眼睛充满感激地将西装外套还给陈浮生,陈浮生接过她母亲递过来的开水,笑道:“我能不能坐下来跟老李说点事情?”
见父子和睦,李青乌边哭边笑抹着眼泪开心道:“当然。”
李红兵是特种兵出身,站如松坐如钟,虽然14年牢狱之灾磨去他大半锐气,但即便如此,坐在陈浮生对面也是不卑不亢,只是眼中充满男人之间不须言说的沉默感谢,父爱如山,正因为这种感情过于凝重,以至于无法开口,陈浮生很羡慕,甚至还有些无法避免的嫉妒,调整情绪,道:“江潮在学习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不怪他,是对方故意挑事,老李,江潮这牛脾气可是跟你很像的,学校方面想让家长过去,我刚好在教育局有点关系,看能不能让我去学校一趟,帮忙把这个处分撤销,当然,我这么做是有点不符合规矩,所以先问问你们妥不妥当,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时间陪我怀孕的媳妇,多亏了青乌,所以不做点什么心里老愧疚。”
老李有点为难,他是一个最不愿意欠人情的男人,当年正因为这样才死扛下一切进的监狱,李江潮母亲是很希望陈浮生能够解决这件事情,毕竟留校察看的处分已经很重了,记入档案后会对以后的职业生涯产生很大负面影响,不过她还是望向李青乌,希望最有主见的女儿拿主意,李青乌很干脆地微笑点头道:“那就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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