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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覆国的宦官23（第1页）

邺城，鸡鸣寺。

泼天的墨雨落到地上，狂风大作，似要把一切摧折。

“长公主，快些吧，九千岁怕是要熬不到天明了。”一直跟随在封衡身边的小太监手中油纸伞高举，不顾规矩连声催促着。

九千岁的身体早几年就不大好了，一直都是硬撑着而已，叶落归根，因而不顾王太后阻拦回了来。这几日，九千岁的神智越发不清明，日日夜夜嘴中都念着皇长公主的名字，因而他才偷偷派人去到吴阳禀告皇长公主。

从吴阳快马加鞭赶来的简仪，踩下去的每一步都重重落在石阶上，裙摆上粘连满了湿重泥迹，心间微灼，却仍旧觉得速度不够快。

随行宫人打开帘子，她入内，满室是她熟悉暗香。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木犀香的味道。

细微男声从床榻上传来：“小安子，你今日又到哪儿偷懒去了。”

小太监双眼泛红，捂了捂鼻子，压抑住悲伤情绪，叠声答道：“九千岁，是皇长公主。皇长公主到了。”

众人只看到九千岁如何在朝堂上排除异己、翻云覆雨，但从来没有看到他为大魏做出的贡献。天子沉迷丹药昏聩不堪，太子年幼不经事，这天子要是没有九千岁的握持，早就溃败得不成样子了。

而自从九千岁坐上高位，身边的暗杀从未少过，原本康健的身体也因为经年毒素的累积逐渐衰败。

他们这些被朝臣和后妃看不起的阉人们，也因为九千岁的存在，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板。

可以说，九千岁是大魏的功臣啊。

“什么？你说谁到了？”慌乱中，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简仪掀开布帘走进了内室。窗外风雨大作，雨点急切撞击着窗棂越发显得屋内寂静。屋室内只有一豆灯，摇摇晃晃亮着。

“我一直以为您不会再见我。”封衡怔怔望向来人，片刻后，“您瘦了”。

一如简仪记忆中熟悉语调。

吴阳气候湿冷，当地酷爱嗜辣，而一向娇养长大的皇长公主脾胃娇弱，自然是不适应的，很快消瘦了下来。而这些旁人不曾注意过的事情被他如此轻描淡写说出，简仪心中微恸，细长眉眼往声音源打量而去，见得榻上坐着的男子，身形单薄，声音低弱，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了，鼻中忍不住一酸。

“我老了，您还是如我年幼时见到的那般。”封衡想要站到地上，把这些年来心心念念念着的人扶到床榻前坐下，可他浑身乏力，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苦笑道，“您看，我这破败的身子……”

简仪收敛好情绪，快速缓步上前，制止了他，“身体不好就安生躺着吧。”

时隔七年再次见面的两人，各自掩藏着心中激荡暗涌的情感。

“您在吴阳的这些年，我过得一直都不好。”封衡声音低沉，却像是小孩子在诉苦的语调，目光触及这室内的豆灯，望着蛾子一下又一下往火焰扑腾而去，眼中哀意明显，“封衡花费半生用尽心思筹谋，从来不曾畏惧他人眼光，可最害怕的事情却是知晓皇长公主您厌恶于我。”

简仪追着他的视线而去，见着那蛾子周而复始在火焰周围盘旋，眼中有瞬间的失神。

飞蛾几经试探，最终一下撞进火焰之中，空气中发出噼啪声响，淡淡焦味散出，封衡累极闭目，眼中积蓄的泪水轰然坠落，滴在简仪的细白手背，“皇长公主，衡儿心悦您已久。”

他这一生费尽了心思，打破礼仪朝纲，打破君君臣臣，也不过是因着心底存的这份心思。

他虽然未曾拥有和见证她最青春的时候，但她亲自把他拉出了泥沼，教以诗书礼节，是她成就了他，他凭什么不能拥有她剩下的所有岁月。

简仪猛然抬头，震惊之意毫无阻碍抵达心底，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孩子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封衡，你……”

“封衡知道皇长公主会为此感到震惊，但封衡从未奢望过要得到什么。”他是这大魏手染无数鲜血让人听名便惧怕的九千岁啊，然而此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是那样的卑微，低到了尘埃之中，“您是那样的完美，姿容华艳，气质高华，有勇有谋，临危不惧，而我妒忌，贪婪，阴郁，敏感，为了获得这天下，我可以承担所有人的辱骂，却唯独承受不起您对我的任何厌恶。”

“封衡，我并未有你想象的那样好。”简仪试图把手腕从对方手中抽回，却反被扣得更紧，来往挣扎间，封衡重重咳嗽了起来。

“皇长公主，衡儿一直都记着您对我的教诲。衡儿杀的那些都是该杀的人，民间那些为衡儿造的生祠实质上是收留流浪孩童的容身之所……衡儿并没有传闻的那般不堪。”封衡以拳抵喉，止住喉咙间的氧意，继续说道：“只除了一个人衡儿动了私念。”

简仪知道他口中的那人一定是吴江元，吴御史。

吴江元由天子一手提拔，性情刚直不阿，半点都不懂得变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迂腐。哪怕她已经去往了封地吴阳，仍旧时时刻刻上折子，要求治她的谋反之罪。

封衡握着她的手，指尖微颤，感受冰凉寒意从脚底一寸一寸挪到心间。“不瞒您说，衡儿曾经恨过您。因为衡儿娘亲的缘故。”淡淡笑意从脸颊散开，“衡儿知道娘亲很过分，但娘亲把衡儿拉扯长大已是不易，在没遇上您之前，那是衡儿最想好好对待的人。在还未被您接到京都的时候，衡儿娘亲一直都念着邺城里的成衣铺子，说等衡儿有出息了就把那店面盘下来经营。所以，挣够一间铺面的钱，这是衡儿从小到大的唯一梦想。然而在遇上您之后，衡儿的梦想变了。”

“衡儿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快速成长，希望学到立足于世的本事，让他人心甘情愿臣服，想要封王拜相，为民造福，想要护住皇长公主府，然而衡儿没时间了……”他用尽毕生力气扣紧了简仪掌心，微笑道，“您看，这天下，再次是您皇长公主说一不二的天下了。”

简仪俯身抱住面色惨白的他，额角相抵，珍之重之，泪水从眼角漫满整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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