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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幼时怕雷,长大后虽不再像小时候,却仍旧不喜欢听雷声震耳,他总觉得滚滚的雷声无法让他全神贯注去做一件事,便叫来寇连材道,“去将外边儿的大门关了,殿里的窗户也都合上。”
寇连材得了命,便领着身后一众小太监忙将殿内窗户都合上了,又在殿外搭起了遮雨的棚檐来。
王商去传话回来,便一直在一旁伺候着,他见皇上病倒了却仍旧不肯休息,咳嗽不止的却还在看折子,心里便担忧得厉害,他左右想不出办法来,便觉得皇上不听他们奴才的,总该听珍嫔的,毕竟珍嫔现在怀有身孕,皇上总能给她一二分颜面,于是吩咐手底下小太监麻利儿去了玉澜堂后头的宜芸馆请珍嫔过来。
王商取了件薄斗篷来替皇上披上,劝道,“万岁爷,您操劳朝政也该注意身子,现在您已下旨对日宣战了,您更该爱惜龙体啊。”
载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看着手里的折子,对王商道了一句,“现在时事艰难,外患日甚,朕身边不能没有贤臣辅佐,你去替朕传话给恭亲王,让他现在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府候命,等朕回宫后会随时召见。”
王商无可奈何地抬头瞧了瞧皇上,见他一点也听不进去,只得点头应了,“是,奴才这就去传万岁爷口谕。”
王商正说着话儿,转头瞧见手下的小太监正领着珍嫔过来了,心里瞬间感觉如释重负一样,忙笑着向载湉道,“万岁爷,珍主子听说您病了,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瞧您了,奴才替您去宣吧?”
载湉忽然蹙了蹙眉,现在正值紧要关口上,他还有许多要处理的政务,实在抽不开身去见珍嫔,却又担心珍嫔身孕,便含了几分怒意责问王商道,“是你们哪个多嘴,偏告诉珍嫔朕病了,若伤着她身子,你们朕一个也轻饶不了!”
王商忙跪倒,载湉也不愿再和他多说,只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珍嫔身边的念春、知夏与小太监戴恩如伺候着珍嫔过来,知夏为珍嫔撑着伞候在廊下,见迸落的雨滴溅在珍嫔肩头,忙用眼神示意念春用绢子擦了。
珍嫔今日前来并未特意装扮,却仍旧是翠绕珠围。她身上外穿了一件绿花绉绣五彩丹蝶敞衣,周身上下香气逶迤,脸上略施粉黛,一头乌黑细密的长发被挽在头后,梳成了两把头,发髻上以银珠、翡翠与两支金镶玉珠石点翠花簪作饰,花簪末端的流苏垂顺,走起路来便在耳边丁玲作响。
珍嫔正站在玉澜堂院内等着,忽听见院外躁动不安,心里奇怪得很,便随着戴恩如到院外去一看究竟,出了大门却只见一列小太监神色匆忙,在倾盆的大雨中急匆匆地往万寿山下的排云殿跑,珍嫔挥了挥手,戴恩如便上前去拦住了过路的一列小太监,小太监见眼前人是珍嫔,便忙跪倒在了雨水中请安道,“奴才给珍嫔主子请安,珍主子万福金安。”
珍嫔捻了捻手指上戴着的镶玉石银蝶纹护甲,淡淡开口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刚才什么动静?若是吵扰着了万岁爷,你们吃罪得起吗?”
那领队的小太监忙连连磕头谢罪,道,“求珍主子庇佑咱奴才们!奴才们是听候老佛爷差遣,不敢不赶紧着啊...”珍嫔一听是太后的吩咐,也不敢再多问,只是蹙了蹙眉,向远处瞧了瞧,仿佛瞧见个人跪在排云殿外头被人掌嘴,便用手掩了掩嘴,小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太监才又回话道,“回珍嫔主子话,是醇王府三格格,刚才游湖的功夫儿,说话得罪了太后,太后责问,格格还打死不改口,太后这才吩咐了奴才们轮番儿着去掌三格格的嘴!太后这会儿正在气头儿上,奴才们可不敢耽误啊!”
珍嫔听了只感觉心惊肉跳,她因有孕在身不便行动才没有一同登船游湖的,却不成想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载潋就会得罪了太后,现在正被罚跪掌嘴。
她的额头上渐渐殷出了一层微薄的冷汗,她也不等戴恩如来替自己擦了,自己便忙用绢子擦干净了,等她缓过心神来,才见一列小太监还跪在地上,忙道,“那你们都快起来去吧,既是老佛爷吩咐,我也不多耽搁你们了。”
“谢珍主子体谅。”领头的太监答了话,便忙领着身后一众人匆匆忙忙去了。
珍嫔这会儿才往玉澜堂里头走,戴恩如见珍嫔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开口低声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三格格受罚,与您又没有干系,您何苦这样儿,小心伤着了自己的身子啊。”
珍嫔忙抓紧了戴恩如的手,才好不容易站稳了,她的眼神仍旧涣散,声音低沉道,“你说我要不要救她?她从前可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呢,我...我若不救她,皇上...会不会也怪我?”
戴恩如从前就一直忌讳载潋与皇上亲近,最怕载潋会抢了自家主子的荣华与恩宠,现在更不可能让自己主子心软,伸手去搭救自己的敌人,平白无故去惹太后的不快,便对珍嫔道,“主子您可别糊涂,三格格纵然进宫来陪您,为您受了委屈,那也是为了万岁爷,她哪里是为了您呢!当初若不是她惹了万岁爷不快,万岁爷也不至于在畅音阁和皇后吵闹起来,还牵扯出您传宫外戏子进宫来唱戏的小事儿,让太后抓着了把柄,罚您闭门思过!”
珍嫔细想了片刻,反驳道,“我传角儿们进宫来唱戏,那是皇后刻意说给皇上听的,与载潋又有什么关系?”戴恩如见珍嫔还不肯死心,便说破了道,“主子,无论如何,就算她是您救命恩人,您这当口儿也不能救她,您要是开了口求情,可就是跟老佛爷作对了啊!您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腹中皇嗣吧!”
珍嫔听到此话便不再说话,她愣愣站在廊下发呆,想起从前自己尚不甚得宠的时候,站在养心殿外瞧见的一幕——皇上因听说了载潋被现在已经过世了的醇贤亲王罚跪祠堂而扭伤了脚,便急得发疯了似的在养心殿翻箱倒柜,找翁同龢留给他的两瓶消肿止痛的药,并且命人立即送出宫给载潋,并让人传达牵挂担心之意。
珍嫔作为皇上在宫里最亲近的人,她知道皇上心里那块从无人踏足的隐秘之地里还住着另外的人,而这个人就是载潋。就算皇上从来没向自己提起过,她还是感觉到了,皇上对载潋的感情,看起来平淡如水,却已经浓烈似火。
皇上是珍嫔在这寂寥深宫里唯一一点依靠和最能信赖的人,她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遇见俊朗年轻的皇帝,便也陷入了缱绻的眷慕中,她怎么会愿意她的心上人和别的女人产生感情呢?
想至此处,才真正让珍嫔打消了想要为载潋求情的心,她抬头见王商正出来传自己,便忙着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缓了缓心绪,稳步走进了玉澜堂的正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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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雨瓢泼,倾洒在广阔无垠的昆明湖面上,激荡起千层的浪花来,湖面上很快就起了雾气,弥漫在颐和园的青山绿水间,潮湿与阴冷掩埋住了园中的一切生机盎然,寒冷也随着弥漫的雾气而弥漫开来,令此刻的颐和园中只剩下了肃杀与寂寥。
载潋瞧见眼前又来了一列小太监,她听不清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只有恍惚中看到的狰狞嘴脸,他们不知疲倦地掌着自己的嘴。她此刻跪在地面上,瓢泼的大雨早已将她的妆发都打散了,膝盖因跪得麻木,早已都没了痛感,只剩下脸上不断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
载潋看见新来的一列小太监换下了方才掌自己嘴的一众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将手抡圆了往自己脸上扇,载潋被新换来的小太监扇了一个跟头,摔倒在雨里久久爬不起身来,她从前因在雨里罚跪而落下的腿疾现在又发作起来,膝盖生疼而吃不住力气,她撑着身子才好不容易费力地重新跪起来,可膝盖一用力却又钻心地疼起来。
小太监见了载潋的样子也忽然心软起来,他想到往日载潋在宫中向来宽和待下,对宫里的太监也一律称作“谙达”以示尊重,从未凌驾于他们之上,颐指气使。
可他知道自己是太后的工具,是不能有心的,于是紧紧闭起了眼睛,麻木地又抡圆了胳膊,狠狠朝着载潋的脸扇下去,周而复始,从未停歇。
小太监嘴里还不断重复着上头吩咐下来的话,“你认不认错了?是不是说错话了,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太监闭着眼不断吼着这几句话,手臂抡圆了打载潋,才好让师傅看见了满意,才好回了话让太后满意。可他却忍不住眼睛里的眼泪,他每打载潋一下,都能感觉到载潋脸上的滚烫,直到他微微睁开眼,才瞧见载潋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嘴角还淌着血,他忍不住跪倒了在地,对着载潋哽咽道,“算是奴才舍命求三格格了,您就认个错儿,说一句自己错了真有那么难吗?奴才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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