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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停下,载湉在前前后后的簇拥之中下马,只见醇亲王府的府门大敞,府门之外,载沣携众家眷早已跪迎在两侧,众人中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猛然惊醒,原来她早已离开了这里,早已在自己的谕旨之下成为了他人的妻子。
她的深情总被自己的“无情”辜负,她应当恨极了自己。
载湉的心剧烈作痛,漫天飞舞的大雪令他想起她,眼前竟挥之不去尽是她,仿佛她就在自己的眼前。
思念浓成疯魔,他想见她,也只想见她。可他也知道,自己是辜负了她的,他已无权去关心她,也不应再去打扰她。
载湉敛回自己的心思,可仍旧无法克制地感到心痛,他与太后一起来到醇王府思谦堂内,堂内迎面摆放着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墙上挂有醇贤亲王奕譞墨宝与书画,书房案前摆着硬木八仙桌,一边放着一把花梨的太师椅。长案两侧皆有紫檀立柜,一侧放着延年益寿珊瑚盆景,另一侧放西洋自鸣钟与翡翠玉馨。
载沣在前亲自引路,他亲自为太后与皇帝打了东珠挂帘,迎两宫入内,随后又跪倒道,“奴才载沣跪迎皇太后皇上驾临敝处,心中不胜荣幸,不胜惶恐。”
太后进了两道镂空罩门,便看到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幼兰,她挥手示意皇帝等在外头,只领着德龄容龄与一众女眷入内。
太后加紧了步子,幼兰见到太后,眼中欣喜地含着泪,忙要坐起,太后却叫容龄去扶幼兰躺好,太后坐在幼兰床侧,抚着她额头道,“丫头啊,你只顾躺好了,不需顾这些。”
幼兰感激地点一点头,动容道,“奴才未曾想到皇太后与皇上亲自驾临,心中实在不胜荣幸,不胜感激。”
幼兰又去命嬷嬷将孩子抱来,交到太后怀中,太后瞧着襁褓之中稚嫩的小脸蛋不禁连连笑起来,“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将来必定是有福气的,丫头,你辛苦了。”
幼兰最终还是撑着床榻坐起来,她掀开襁褓一角,望着自己的孩子温柔笑道,“他若能得到太后万中之一的垂怜,才是真正的福气。”太后又让容龄扶幼兰躺好,她笑道,“我必然疼爱他,所以赶着来见他呢!”
太后抱起孩子站起身来,对幼兰道,“丫头你好好儿歇着,我将孩子抱出去给皇上瞧瞧。”
幼兰唯有道,“恭送太后。”随后望着太后抱着自己的孩子远去。
太后从内暖阁里走出来,脸上全是笑意,载沣见是太后亲自抱着孩子,连忙凑上前去护在一旁,唯恐太后因抱着孩子而摔倒了,更怕太后将自己的孩子摔了。
太后将孩子交到载湉怀中,高声笑起来,“皇上快瞧瞧,多可爱的孩子!”载湉伸手接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婴儿柔软的身躯时,他的心中竟蔓延起一阵奇妙的感动,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他从未像今日一样渴望成为一位父亲,他用手指刮了刮孩子软软的鼻尖,内心温热而动,不觉间轻笑起来。
“载沣。”载湉低声唤他,载沣连忙跪倒在载湉的面前,叩首应道,“奴才在。”
“你的长子还未取名,朕与皇太后已为他取好了名字,太后为他取名‘溥仪’,朕为他拟乳名‘午格’。”载湉望向跪在脚边的载沣,只见他双眼含泪,连连叩头谢恩,“奴才载沣代犬子溥仪叩谢皇太后皇上赐名,两宫圣恩隆眷,犬子理当望阙拜谢。”
太后从一旁走来,她落座在窗下的榻前,吩咐容龄去将孩子抱来,容龄缓走了几步,她含着笑半屈了膝盖,俯身从皇上怀中将孩子接到自己怀中,她望向皇上温柔而笑。
太后抱过孩子来,摇晃着手里一只布老虎逗他,他竟真的睁大了眼睛去抓太后手里的小老虎,太后见状喜难自持笑道,“瞧他,倒是和我亲呢!”
刘佳氏在一旁看着,此刻也笑意眷浓地上前来一步,她站在太后身侧,望着自己孙儿难掩爱意,笑道,“是啊,他心里头一定和太后亲近,知道太后心疼他!奴才瞧他,除了跟老佛爷亲,也就和他姑爸爸亲近些,方才他一瞧见了他姑爸爸就笑,到底还是一家人!”
刘佳氏毫无顾忌地信口谈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说话题的敏感。载沣立时慌乱起来,他慌忙地站起身来,想要引开话题,连忙道,“请皇太后皇上移步正堂吧,幼兰还在里头休息,奴才们向皇太后皇上回话也不方便…”
载沣不敢让太后知道载潋今日也来了,因为他怕太后会怪罪载潋的避而不见,更怕载潋再次见到皇上,皇上仍旧对载潋冷情冷性,更伤了她的心。
可太后却在听到刘佳氏的话后忽笑起来,“哟,是潋儿也来了吗?那怎么叫她走了呀!今儿若能聚在一块儿多热闹,自她失了孩子后我还没见过她,她怎么样了?身子还很弱是不是?”
载湉在听到刘佳氏的话后立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像是有人直直戳破了他隐晦的心事,难道她今日也来了?!他激动地要去找她,一瞬间竟要将所有的冷静与克制都丢掉。
“是啊太后!潋儿来了!还给奴才这小孙儿做了许多的衣裳呢!可合身了!”刘佳氏脚步轻盈地连忙去取来载潋带来的樟木箱,在太后与皇上面前缓缓打开,亮出里头满满一箱子的小孩儿衣裳,她取出一件来交到太后手上笑道,“老佛爷您瞧瞧,这都是潋儿给小午格做的,她这些年来带着病,还做了这许多,奴才都心疼她…只怕眼睛都要熬坏了!”
载湉听至此处,额头上已隐隐生汗,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满满一箱子的小孩子衣裳,眼底愈发酸涩疼痛,心已要跃出喉咙,这些竟都是她为载沣的孩子做的…而世人皆说她忘恩负义,与兄长亲族决裂断绝往来,谁知她隐忍温柔的心事。
载湉忽地站起身来,他左顾右盼地寻找,始终未见她的身影,他便又回身望向窗外,他想见她,在这一刻他已什么都不想再顾虑。
而刘佳氏说到一半,也有几分哽咽,她用手扇了扇眼底的泪意,随后又取出一件小孩儿衣裳交到载湉手上,又继续向载湉笑道,“万岁爷,您也瞧瞧!这可都是潋儿做的,奴才听说,自打潋儿被那起子革命党人掳走了去,回来后身上就各处都是伤,奴才还以为她到了镇国公府上就只能躺着养伤了,谁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心意,这些年来带着病,还给载沣的孩子做了这么多衣裳,还做得这样精细!所以奴才说,她到底是孩子的亲姑爸爸,孩子一落地就和她亲近…这也是天意!”
载湉愣愣地接过刘佳氏递来的小孩衣裳,他将衣裳死死攥紧在手心,竟瞬间痛哭流涕,衣裳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密密麻麻,竟都像是她这些年来隐忍煎熬的心事,载湉低着头不敢发声,他哭得颤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仍死死攥着手里的小孩儿衣裳,不肯松手。
刘佳氏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她一时不明状况,唯有慌乱失色地左顾右盼,结结巴巴问道,“万…万岁爷…奴才,奴才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载湉开口问她,“你说…潋儿当年,是被革命党劫持走的?”载湉缓缓抬起头去望向刘佳氏,震惊与悔恨瞬间内便将他击倒,他从前以为载潋是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才刻意与革命党人勾结,出卖朝廷的计划,致使出洋大臣被炸受伤,却未想到,原来载潋竟是被人劫持的,还受了一身的伤,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刘佳氏见到皇帝此刻竟已泪流满面,吓得即刻跪倒在地,她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奴才说错了什么话?潋儿…潋儿当年是被劫走的啊,是奴才府上马房小厮,有个叫阿升的,回来告诉载沣的,王府上派人连着找了好几日,奴才可不敢欺君!”
“载沣!”载湉听罢后怒不可遏地怒吼,载沣惶恐地跪倒在地,只听到皇帝震怒的声音传来,“你为何从未对朕说过,潋儿是被劫持走的!…”
“万岁爷恕罪!是奴才荒唐,可也是奴才不敢啊!”载沣连连叩头,他急忙解释道,“当年潋儿与奴才赌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被革命党人劫持,实属意外…当年您正怨恨潋儿,已将她除名宗庙…所以,所以…她出了事,奴才也不敢派人回禀…因万岁爷曾对奴才说过,不愿再听与妹妹有关的事…”
载湉眼前一片发黑,原来这些年来所有的误解竟都因自己而起!他身上一软,直直倒在身后的榻上。他此时已恨极了自己,竟负了她一次又一次,对她的信任是如此的薄弱。
众人见状,皆慌张地冲上前去将载湉围住,外头的太监急忙去传太医,容龄则担忧万分地啜泣哭喊起来,“万岁爷!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奴才啊!”
而载湉眼前此刻只剩下她的模样,耳边也只剩下她的笑声,他想见她,只要能够见到她,他不惜以一切去交换。载湉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他推开眼前层层围住的众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跑去。
载潋在阿瑟与静心的陪伴下一路缓缓往涟漪殿走去,她每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歇一歇,走了许久也才跨过王府花园南湖上的廊桥,载潋在桥上站住脚步,目光被一株在严寒中盛放的傲梅吸引,那株梅花生在南湖岸边的石头缝里,却仍没有因生长环境的恶劣的改变傲梅的本色。
载潋坐在廊中,她疼惜地去接掉落的梅花花瓣,她将花瓣装进自己的荷包,她看到自己空空荡荡的荷包,瞬间又惆怅起来,她咳了几声后才虚弱问道,“姑姑,我的玉…找不到了是吗?”
静心知道载潋始终牵挂着丢失的玉佩,这也是载潋梗在心里的心结,她心痛地摇一摇头,“格格,奴才无能,没能为您找到…奴才知道您在意那块玉,那是老福晋临终前托付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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